半夜快12点,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
按往常来说,爸妈应该晚上十点半就睡了,现在这么晚打过来,我心里一惊,害怕出什么事情了。
我接起电话,那头问了一句:“睡了吗?”语气平淡,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那个,”我妈顿了一会“我老碰(方言,形容好朋友)死了”
“嗯?”我心里一惊“你是说跟爸同样名字的那个叔叔的老婆?”
“对。“
”死掉了?“
”嗯。“
”怎么死的?“
”得癌症死了,肛门附近的肉都坏死掉了。“
”什么时候死的?你去看了最后一面没?“
”就是前天半夜两点,当时你舅舅给我发信息了,我第二天才看到,哎呀......"我妈一口长叹气”早晓得我把手机随时放在我身边好了,就能赶回来了。“
”你看,我们平时说你的手机是座机你不信,现在你知道错了吧。“
”现在是知道了,但是晚了,真的晚了!“
听我妈絮絮叨叨十几分钟,我的睡意袭来,纱窗外的吊兰在晚风的吹拂下悠悠地摇着,不时扣在窗台上,房间里钻进一只蚊子,我能听到它电钻般的飞行声音,格外清晰,我一个巴掌派拍过去,打了个空。
“那你今天没有睡吗?”
“去了老碰的家,在帮他们的忙。”
“爸还没有回来吗?”
“你爸快回来了,他在那边帮忙递烟递酒招呼一下朋友,那些邻居说这是第一次看见你爸别人办事的时候不打牌,说是头一次见到。”她语气上扬,像是很骄傲地跟我阐述这个事情。
这个老碰,和她老公都在镇上的政府工作,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能跟我妈这种普通百姓成为好朋友,分不清究竟是那老碰太亲民还是我妈太能混了,我一直以为是前者,但我妈每次都说自己人品好才交了这个好朋友。
“你也要早点休息,也不能天天熬夜。”
“我知道,但是我睡不着啊。”我妈翻个了身,语气明显吊住了一节“我今天在她家看到她的遗像,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她死了,真的,我觉得她还活着,只是说我见不到了。”
“在她的最后几天,没有通知你们来一下吗?”
“她谁也没有通知,她啊,就是这种人,生怕麻烦别人。啧啧......"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能感觉得到她在摇头“多好的一个人啊,好多人都为她哭了,都说她是多么好的人,结果得了这种病就死了,好可惜啊,可惜了。”
“所以说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啊。”我顺口接了一句,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这类的毒鸡汤我不想讲给他们听,作为一个没有经历生离死别的人来说,这样的话讲起来很轻薄。
“她活了五十岁了,眼看着我们也是半截身子在黄土里的人了。”
“对啊,你们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还能再活个三十年左右吧。”
“三十年?太长了,七十岁差不多了,活那么久没意思了。”
“这个倒是,活久了真的没意思,到时候你看你身边围了好多你的小孙孙,你喜欢好多,我就给你生好多!”
“你?算了!男朋友都没有一个的人,靠不住你了。”
我知道我妈的情绪在慢慢恢复平静了。
”不过这个阿姨虽然去世了,但这辈子活得还算可以了。“
”她老公很爱她,就是去县城开个会,晚上一定会回家吃饭,女儿也出息了,自己在重庆买了房,她跟我说过了,说这一辈子活得很幸福了。“
“得病前跟你说的?”
“得病前说的,她说这辈子她知足了,也开心,也幸福,没有什么遗憾。”
我眼角突然湿了,但我不清楚是为何,可能是第一次在生活中碰到有人说自己这辈子过得很快乐很幸福,我以为幸福和快乐是生活的终极目的,它只能很短暂,不曾想真的有人把每天都活得幸福快乐。
为什么爱抱怨生活的人偏偏和岁月拉扯得越久,而真正享受生活的人却过早地离开?
眼泪顺过眼角,划过太阳穴,流进了耳朵里,我起身用纸擦干净,但鼻子还是堵住了,为了掩饰,我咳嗽几下,说最近感冒了鼻子堵得慌,因为我始终觉得我和我妈讨论生死的东西,太过动容后很尴尬,因为我内心是拒绝我妈会变老以及去世的事实的。
“所以啊,你也要这样过,把你的每天都过得开心点,知道不?”
“......"
"到时候你也可以说,你很幸福快乐地过完了这一生,那多酷。”
”这么好的人啊,怎么就说没就没呢?“我妈还是沉浸在里面,回不过神来。
我把平时看的鸡汤潦草地跟我妈阐述了几句,稍微安抚了她的情绪,然后挂了电话。
对于此类讨论,我实在很木讷,也不想和她有更深入的交流,只要她看起来开心快乐就好,至于我,我总是比我妈想得多,想得深,但我比我妈脆弱。
想起之前朋友说起自己朋友去世后的事情,当时我们蹲在阴暗的楼梯间抽着烟,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发抖,平时一来就把楼灯叫亮的她,此刻在黑暗中蹲了好久,我也识趣地没有发出声音。
“我以后只抽双爆珠的烟了,我以前常拿她的烟抽,妈的,现在只能自己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缅怀故人的方式,有人还能记得你,是逝者最大的安慰,也是生者最大的安慰,或许对于生者的安慰更大。
我突然好想回我外婆家,只有老人那沟壑般的皱纹和长满老年斑的手臂能给我一点安全感,当我意识到岁月在他们身上做的事情时,我就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当下"这个词的分量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