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山乡麻毒

春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春雾淡出山涧,慵懒阳光静静的照着河谷。

这一切的悠闲让我忘记了这本是一个忙碌的季节,都说春耕秋收,夏发冬藏。可是这本该忙碌的山乡确实一片悠闲的祥和。

回家也有一段日子了,见过了很多人,还有一些人还不曾见过,离开故土流浪,故土的人事变迁,已经有好多新生的面孔亲切而又陌生。

十多年来,每年在这山乡呆的日子不到十天,原来那些牙牙学语的孩子,都是帅小伙和俊姑娘了,只能从眉眼间看出父辈的影子,见了我这陌生的人,也仅怯怯的笑一笑,有的甚至躲的远远的不见人。


我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怎么现在怎像成了一个外人了呢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村里每个人我们都相互认识,爷伯叔侄,婆媳妯娌,都是如同一家人。

如今,这个社会发展的脚步加快了,我们走的路程也远了,我们见的事物也多了,我们手里的钱也增加了,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富余了,可是怎么人情味却淡了呢?

回家的这些日子,我好像一直浸染在我以前与乡亲们的情感里,因为有以前那些难熬的燃烧岁月,让我们现如今都想着法子去弥补一点什么?可是想弥补的都是以前的那份遗憾和缺失,聊以慰藉近来十多年的错过。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种游子才会有这份心结。

漫步在狗比人多的山乡,我沐浴在山乡这坛陈酿里。懒懒暖阳,徐徐清风,潺潺溪流,袅袅山霭,犹如淡涂的水墨山水画。穿梭在凌乱而又显层次的村落里,却显得很是寂寞。

在我记忆里,坐在门槛上玩弄小狗崽的脏娃,摊在躺椅上抽旱烟的大爷,弯腰菜地提溜菜篮摘菜的大娘……

此时都不曾邂逅,仅见好多只黄狗集中在村里小卖部周围撒欢

记得刚好想起家里几盏灯需要换了,母亲一直节省,家里的灯还是那种钨丝灯泡,光色泛黄阴暗,黑夜里比灶膛的火光还暗。母亲舍不得电费,且瓦数还是十五瓦。对于我这高度近视眼来说,着实难受。一直在琢磨给母亲换上几盏节能灯。

原以为这小卖部还是曾经记忆里的冷清,可是刚靠近,就觉得里面热闹异常。

小卖部里面竟然开了六桌麻将,是的,六桌,很狭小的地方,六桌……


少到刚高中辍学的染着酱色头发的小伙子,老到七十多岁脚还打着石膏的老人。可是主要的群体还是留守在家带孩子的媳妇们。有的一边奶孩子,一边摸着麻将,袒胸露乳的包围在麻将室的男士们的香烟云雾里。他们乡里俗语不堪入耳,全然不顾围在周围玩闹的,少不更事的儿童。

少有的几个男人,油嘴滑舌在一群媳妇之间,伴随麻将稀里哗啦的声音,用酒精和香烟,把自我陶醉这醉生梦死里,哪管春季这美好的景色,哪管春种农忙的逼近。

我进入到小卖部的时候,没人抬眼看我,都关注在自己手里的麻将。我感觉到一种压迫感,买了几个节能灯泡就赶快迈出了小卖部。走的匆忙,差点与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女人撞上,赶紧避开。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瞪着我,我认为应该会是一堆粗鄙之言朝我劈来,可是她突然脸容已转,一脸傻笑着溜进了小卖部。

这不是春生媳妇吗,怎么成这样了?

与她虽然不曾见过几面,但是大概七八年前的样子,春生娶她回来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夕,我正好在家。当年娶回来的时候,很俊俏的一姑娘,眼馋了村里多少老少爷们。还有那丰厚的嫁妆,大家都认为春生福气好。

回去的路上,我心情莫名的沉重,无边的山乡春景也沉郁了,步伐似小跑回了槽门。

回家后,就忙着把母亲那些耗能也不怎么光亮的灯泡都换了,母亲在一旁帮我扶梯子,递灯泡。口里一个劲的叮嘱我要小心。

“妈,那个像疯了女人是不是春生媳妇?”我一直耿耿于怀那个像疯了女人,忍不住问了一声母亲。

“是呀,多好的一个女人,就是那麻将害人呀,春生命苦呀。”母亲说着说着,不觉得语气沉重起来。


我赶紧装好灯,过去扶着母亲在门口坐下,母亲看着门口层层村落,给我讲起春生家的事情。

按照母亲的说法,春生确实很有福气,春生媳妇进春生家门后,一年后就为春生生了个大胖小子。儿子稍大一点,春生就出去打工了,春生媳妇在家带孩子,带孩子农活是没法干,何况还有春生父母料理地里的庄稼,于是,春生媳妇就开始跟村里的媳妇们开始学打麻将。

这麻将一打,就有点收不住,天天打,月月打,不仅人被这些媳妇们带坏了,还有孩子也不带,家里活也不干,春生辛苦打工赚回来的钱也被她在麻将桌上输的干干净净。家里孩子都是老人养着和照看。

春生父母两老拿这媳妇也是怒而不言,都是看在孙子的份上,就让春生媳妇疯狂在麻将中……


春生每次回来也会说媳妇不要老是打麻将,少说声还好,说多了,就会撒泼吵闹,甚至埋怨春生没本事,以离婚为要挟。春生拗不过媳妇也只能作罢。

孩子五岁那年,春生媳妇带着孩子去小卖部打牌,买了两根棒棒糖给孩子,就坐在麻将桌上,对孩子不管不问,一上麻将桌,就忘了时间,也忘了孩子,中午时分才想起孩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孩子,发动了村里所有的人找,待到山乡日暮,黑夜沉沉,整个山乡还在寻找孩子。

第二天下午,在小卖部不远处的池塘里,一个黑呼呼的东西浮出水面。

接下来几天里,山谷都回荡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自那以后,山乡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怯生生的,经常跑到小卖部来找她的孩子。

母亲说得老泪纵横,我真不该去听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一直心存美好的我,无法面对人世间的苦痛。但是谁才是这痛苦的根源呢?

母亲开始一个劲的嘱咐我,要求我,甚至命令我,不要染上麻将,不要染上赌博。我理解母亲的苦心。也信誓旦旦的允诺着母亲。

自从春生媳妇疯了后,山乡因为打牌,就出现一幕幕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为了打麻将,不让孩子乱跑,把孩子关在房子里,把孩子罩在鸡笼里,把孩子和自己绑在一根绳子上,更多的是,把孩子交付给了本就行动不便的老人。

为了打麻将,荒废了农田,荒废了菜地,荒废了山乡所有谋生的依赖。

悲剧已经发生,山乡生活如旧,小卖部的麻将也没有停下来,好像悲剧需要持续开场表演。

中午,在院子里小憩,回来几天了,天天都在亲戚朋友左领右舍之间奔忙,像这样能陪着母亲静静度过中午的时光的机会还没有。母亲坐在我身旁问着我孩子和媳妇的事情,聊得老人乐开了怀,一个劲的埋怨我为什么不带孩子一起回来。其实她都知道,孩子在读书呢,没那随便请假回来。其实,是她老人家想孙子了。

母亲最关心我的事情就是我跟我媳妇的事情,因为她老是看到现在的年轻人把婚姻当儿戏,说离就离。我们也常年在外,于是她就操心着我两口子的感情事情,反正如果我家庭出现问题,她老人家是不容许的,那肯定就是我的错。

“妈,顺生现在怎样了,怎么回家这么久没见他呢?”我突然想起跟我一块长大的顺生,还是好几年前回来的时候碰到他,他仅跟我打了个招呼,好像躲着我一样,匆忙的逃开了。

记得小时候,跟他一起干过的坏事不少,可是一起干过“辉煌”的事情也不少,我后来考上省重点高中,他读了普通的高中,于是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听说他复读了三届也没有考上大学,后来去南方打工了。很凑巧的事,我大学毕业后,也来到了南方城市打工并定居,可是他一直在南方打拼也没见给我一个消息。看来人大了,感情也生份了。

“在牢房呆着呀,还能去哪里呀?”母亲见我问起,很不愿意提起他似的,一脸的不屑。

“牢房,他怎么进去了?”我一脸的不敢相信。


“还不是打牌麻将惹的祸。作孽呢,他自己作孽呢!”母亲叹息道。

“他连我这老太婆的钱都骗去赌博了呢,有次他输得没钱了,来我这里借钱,说什么家里没米没菜了,孩子都饿着呢,要我借钱给他,给孩子买吃的,我看是给孩子买东西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是看着他跟你一起玩到大的份上,借给了他五百块,说是三天后还的,没想到他拿了钱就去赌了,孩子在家饿着都不管。作孽呢,都是那麻将害的呀。真的,有那么好赌吗?”母亲嘀嘀咕咕了一大堆,也是一肚子埋怨。母亲是很节省的人,五百块都是我们儿女给他,她都是舍不得用积攒下来的。却被顺生有借无还了,老人家肯定生气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我也一肚子疑惑。

“日子过的好好的,出去打工带回来一个媳妇,尽管自己父母去的早,可也没什么负担,出去打工赚了一点钱就开始膨胀了,开始打牌赌博,回来没多久就把在外面辛苦赚来的钱输光,还欠了一屁股债,听说还借了高利贷,老婆孩子都逼得无家可归。”

“顺生老婆受不了,被逼出去打工,后来跟人家跑了,就没见回来过,顺生出去找也找不着,反正就没回来过,人家干嘛还回到这个要逼着自己去卖的男人家,丢祖宗的脸呢!”少见母亲这么不冷静的。

“那后面怎么进去了?”我问道

“他活该呀,他偷了你七叔家的牛,把村长家钱都偷了个干净,后来逃到广东去,偷辆摩托车飞抢飞杀的,被抓了,好像是五年,好像是八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人,没谁管,只是,可怜家里两个娃,母亲找不着,父亲进了笼子,爷爷奶奶过世的早,现在是无依无靠。大的十四岁,小的才九岁呢。顺生他爹他娘做了什么孽呀,要这样苦两个孩子呀!”母亲说着说着,又委屈的像个爱哭小姑娘。当年多困难的日子母亲都不曾流过泪,可是一遇到可怜的孩子,又戳中母亲的泪点。

“又是害人的麻将!”我深恶痛绝的说道。

面对很多陌生的面孔和突兀的人事,似乎自己迷失在自己的家乡——

是我的家乡吗?

不是我的家乡?

可还是我的家乡。

不管是那荒废梯田,已不曾有他春日里的繁忙;

不管是那崎岖泥路,照旧泥泞他几百年的落寞;

不管是那斑驳槽门,用身影勾画这日升与日落;

不管是那黄发垂髫,用稚嫩和老朽支撑的岁月;

不管是那学堂鸟雀,在作别往昔校园青春年少;

……

这里——确实是我的家乡。


都说故土难离,这时,我好想逃,好想逃离不再纯粹的人心,好想逃离不再纯净的土地……

以前因为愚昧而贫穷,而如今因为富余而愚昧。

我把脉不了我的故乡,只知道,我的故乡病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3,937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503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712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668评论 1 27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677评论 5 36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01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75评论 3 396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37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881评论 1 298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21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10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87评论 4 319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71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47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89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4,805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49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今天要好好的完成作业啦!今年是2017年了,学习了唯识学,思想经历了一番革新。 起初两周是是十分痛苦的,每天的问题...
    大化天魔阅读 156评论 8 3
  • 学生作业负担引发的思考。 学生的作业负担已经成为了当今困绕学生,家长,老师,学校,教育行政部门的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UnforgivenII阅读 398评论 0 0
  • 跟hessian的Ref机制有关,对于Timestamp对象,解析器和反解析器在Ref上有不一致的地方导致。 具体...
    SaMichael阅读 4,072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