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手中拿着一支桃花,浅粉的瓣,娇艳的蕊,花心是一滴殷红的血珠,那是小妹的血,他知道。
小妹七岁,刚刚好的年纪,天真活泼,春日晴好的天气,他带着她玩。
他有自己的心事,他已经三个月没有书读了,爹病了,娘愁的夜夜在床头叹气,爹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厉害,像一阵又一阵的雷声,震得这个家宛如在风雨里飘摇。
后来,他就在家里帮着干活。
这也挺好的,他已经认得字了,本来贫苦人家的孩子,认个字就好了,听说当大官也是要花钱的。
他折着手里的草根,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走神走哪去了,转过头四下望了望,小妹就跑的没影了。
他依旧慢悠悠的,村子这么小,谁能想到那个乖巧的小妹会为了一支桃花,跑到桥那边呢?
他只是慢悠悠回家,没看到。四邻里问了问,都说不知道的时候,他才急了。
再次跑出村口的时候,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响,远远看到几个骑马的人挥着马鞭大声说笑,他心说,坏了,会不会是马匪?
静悄悄躲在一旁,不知怎地,他就想着记下那几人的相貌。
几个少年约摸十五六岁,都穿着绣有纹路的好衣裳,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为首的浓眉虎目,得意洋洋:“怎么样,我说到做到吧!得罪我的就得死。”
旁边几位大约很惧怕他,连连称是附和。
“谁敢和李大公子抢东西,不知好歹。”
“死有余辜,哈哈。”
“没有眼力界的臭丫头。”
他听到‘臭丫头’这三个字,眉头直跳。
这伙人不好惹,他自知惹不起,只能等他们走远了,才爬起来。
往桥那头一望,他便傻了眼。
不知道怎么走过去的,灰衣布衫的小妹静静躺在树下,脸上是被鞭子打的血痕,嘴角血未干,眼睛已经闭上了。
也许,他来早一步,还能听到她再喊他一声“哥”。
他不配当哥哥。
他抱着小妹想把她拽起来,他从来不知道她这么沉,怎么拽都不动,却是满手的血从指缝里淌。
脑子里很乱,他什么都没办法想,带着血扇自个儿几巴掌,他才想到,大夫,他该去找大夫。
也许还有救,书上说,大夫都是可以妙手回春。他不知哪里来的劲儿,背着小妹就跑。
小妹和以往一样乖巧,待在他背后,只是两只手再也不会环着他,手里拿了一支桃花,就在他胸口来回晃。
大大的太阳很灼人,他只听得到自个儿气喘吁吁,桃花枝儿在他眼前乱晃。
到了村里赤脚大夫家,大夫看了看,对他挥了挥手,“背走背走,已经死了。骨头全断了。”
他跪下,大夫叹气:“没用的,没法救,都断气了,我也没办法。”
他不信,暗咬牙,去镇上。
他只有一个念头,救活她。爹刚好一点,如果知道小妹不明不白地死了,会怎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天慢慢黑了,脚走不动了,胸口痛,呼哧呼哧像一个破风箱。
好在,要到地方了,他眼前发黑,只认得医馆有个‘梦’字。
不远地方,有个小楼,天黑虽然看不清,但是牌匾上有个‘梦’,大约就是这里了。
门关着,他腾不出手敲门,耳朵里也什么听不到,嗓子干的冒火。
他头往前一顶,直接把虚掩的门撞开,此刻他已脚步不稳,背着小妹,一头栽在地上,还维持着托举的姿势,生生当了肉垫。
“你有何心愿?”有个声音响起。
“救救她,救救我妹。”他头也不抬,眼睛也睁不开。
“那你拿什么来交换?”那声音又道。
“看病钱我会还的,等我做工了,一定会还。”
“你只能有一个愿望,你命定富贵,若逆天改命救她,你命定会悲苦,你可想好了。”
“救她。”他才不管什么富贵荣华,子虚乌有。
他无力抬头,恍恍惚惚中遁入黑暗中。
“哥,哥,别睡啦,你看,桃花开了。”女子声音清脆,很是好听。
他睁开眼,入眼是桃花林,他正在桥上。
眼前女子明眸皓齿,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小妹,长大后的小妹。
“哥,你的腿不会动了,我快要出嫁了,谁能照顾你呢?”女子蹲在他面前,面含忧愁。
他愣了,看了看自己,他也长大了,可是那双腿又瘦又短,和他的身子很不搭。
“我的腿,怎么了?”他捶了捶毫无知觉的腿。这才发觉,他坐在一个板车上,车子很久,上面有很多指甲划过的痕迹,新旧交加,扶手处处磨得黝黑光滑。
“那一年你为了救我,伤了腿。”女子哽咽。
他不记得了,怎么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子继续道:“哥,爹娘去了,我想一辈子照顾你,真的想一辈子照顾你。”他话噎在喉头,不知所措。
“可是那霸王太厉害,他说了,不舍了你,他就把我卖妓院去。”女子期期艾艾,泪如雨下。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阵阵发疼。这就是小妹么?怎么哭的这样厉害?
“你想怎么做?”他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涌出一些极淡的回忆来。
那年,他晃过神,就跑到桥那边找到了小妹,他把小妹护在怀里,马踏断了他的腿。自此,他再也不会走路,爹拖着病体去了衙门,回来就被活活气死。
娘含泪拉扯他们,最后在贫病交加中离世。好像苦日子过不到头一样,小妹被镇上的恶霸看上,要娶做小。
收到聘礼那天,小妹竟然是笑的,拿着那油光水滑的布匹在身上比划,眼睛亮晶晶:“哥,从小到大,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他理解她,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她嫁过去能吃饱穿暖,怎么能不高兴呢!哪怕对方是个恶霸,也是个有财的恶霸,一个肯舍得给她买好布料的恶霸。
“哥,我是不想嫁他的,可是不嫁给他,又能嫁谁呢?你的腿是因为我残废的,我不能不管你。最起码,我们以后衣食无缺了。”那天晚上,小妹把聘礼结结实实锁起来,最后才悠悠叹道。
不知怎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妹从镇上回来后,脸色很难看,他知道肯定有事儿,可是她不说,一问就跑远了,他跟不上。
他是一个废人了。
直到今日小妹把他拉到桥上,他望着河水,才琢磨出来她到底想怎么做。
“你护不了我的,我也不想去妓院讨生活。”小妹折了枝桃花,低低说。
“你想把我扔河里吗?”他很平静。
“这世道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一起去死。”她下了决心似的,把花扔进水里。
那花枝在水中打着圈,最后顺着水流漂远了。
他知道她是不甘心这么去死的,那好看的嫁衣还没穿上,那缎子是真的好。
“我不当你的累赘,我一个人去…”他道。他也是不甘心的,但是死一个比死两个好。
“哥,假如,当初你不救我该多好。”这世道,女子无亲无故,怎么生存下去?女子命贱,穷人家的女子命更贱。
黄昏的倒影里,两个人影从桥头落下,惊起一片水花,又归于沉寂。
“小子,你想好没有?”一阵刺眼的光照进他眼睛里。
他抬手遮挡:“这是哪里?”
“浮梦阁。”声音有点耳熟。
“我小妹呢?”他没死吗?
“死了。”
“那是梦?”他手脚随酸痛,却能动。又道:“梦里的是真的?”
那声音玩味一笑:“嗯,这世道,她命不好。”
“你是做什么的?”
“浮生若梦,圆世人心愿。最后问你,还救她吗?”
“若如此,自然不救。”他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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