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布哈 图\网络
高二暑期,我在家。好像是谁过世了,不知道是哪个远房的亲戚,大姑小姑她们去参加了葬礼之后顺道下车来山上爷爷家住。
爸爸是小儿子,按照习俗,原则上爷爷奶奶二老是跟着我们家住的,而确实也是如此的,不过因为到处搬家的缘故,家里不宽裕,爷爷奶奶的房子倒比我们家的还大些。因二老觉得身体还硬朗不服老或者说不想麻烦儿女的缘故,他们独自居住着,吃饭也没有一起,除非杀猪宰鸡什么的……
从远处的山上搬到远处的山下,最后又搬到了另外一个远处的山上,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大凉山,却也使得家里一贫如洗。但子女们的孝心却是令人感动的,远处山下的两个女儿经常不辞辛劳来看望二老,跟二老住在一起的两个儿子自不必说。
而这回两位姑姑来家里住似乎也是很平常的,我们是很小就学了待客之道,自然高高兴兴的吃吃饭聊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有趣的事情发生,所以就各回各家休息去了。
大姑小姑睡在爷爷家,我们自己回自己家,平时有带弟弟妹妹来的话就会分给我们带去休息的,但这次是去参加丧事的缘故,自然没有带弟弟妹妹,好像只有小姑带了尚在襁褓中的小表妹。
在一片慌乱声中我被妈妈叫醒了,我睡眼惺忪心生抱怨,而妈妈没顾我,只把尚在襁褓中的哭着的小表妹抱给了我,甩下一句话—— “你阿妈死哦!”……
那是妈妈的原话,彝语谐音就是那样的,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明明白白的,清清楚楚的 —— 你奶奶死了。
我没反应过来,目光呆滞,流不出泪水,只感觉喉咙痛,口渴,小表妹也突然没哭了。
我曾无数次的想过,假如我的亲人,我亲爱的爷爷奶奶,我的爸爸妈妈死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会怎么样?我该怎么办?但往往我是不敢往下去想了的,因为恐惧,或者怕被人发现我在想这样的问题。
而终究还是来了,妈妈说的千真万确,奶奶死了,毫无征兆。
奶奶身体是很久以前就不很好了,各种各样的病痛折磨着她瘦弱的身体,却从来不大声叫唤过,只是我周末回家在井口洗完衣服后与她坐下来闲聊时,她才跟我说她确实不怎么好了,血管似乎要枯竭了似得等等的话,我看她面无痛苦之色,是故虽面露心痛之色,心里却无大波澜,只觉得老年人是应如此了罢。那还是初中的事情了,那么多年了,她默默的承受着。
有一回,我好像在哪儿,反正没有在家,她喂猪时被调皮的小猪冲过来撞倒,把手腕摔骨折了,我心里着急,泪水不自觉的流,到处打电话打听。后来好像是到镇上医院看了,好像说去市里她没肯,我也忘记了最终去没有,只记得后来她的手不能打的很直了。
我时常和她坐下来聊天,看着她心里就暖。奶奶不像一般的老年人,她从来也没有太多的所谓的啰嗦话,也没有太多的说教的词,几乎没有的,可能经历的多沉淀的多了之后的人总不爱大谈特谈。
教我们努力读书,也从不管分数,可能也有不懂的缘故在里面罢;教我们理解父母,父母打了我们,我们会跑去奶奶那里寻求安慰。爸爸老实,她总会时不时跟我说担心爸爸在外面吃亏,爸爸回来时不时说起外面工作的事情或者发回来的在冰天雪地里的照片时,她总看着听着不自觉的默默流泪,说苦了她的孩子。
那么多年,常常听着姨娘的抱怨,妈妈的抱怨就这样过着。她就像一个垃圾桶,谁有不好的情绪什么的都向她吐,却从来毫无怨言。
时常来家里看看电视,看星光大道听声音是可以的,我们在地板上一边剥包谷一边看电视,我还跟她说有一天我要去那里,她说相信我来着,却连我考大学她也没等到。
孩提时代,对于奶奶的记忆是最深的了,在大凉山深处,交通信息的闭塞使得我们几乎与世隔绝。
爸爸妈妈出不去打工,所以我们倒也没有成为留守儿童,但却几乎都是奶奶带成中大童的。
繁重的农作使得爸爸妈妈几乎一年四季早出晚归,家里孩子又多,稍大一些后记忆中有这样的画面 —— 奶奶坐着,背上背了一个,怀里睡着一个,两臂弯挽着两个,腿上还倚着两个……
高山上没有米,退耕还林补助里有一袋国家发的米还是如何,然后熬的小米粥就只能给小的小孩吃,我们稍微大一些之后就经常在奶奶喂小孩的时候在跟前望着闹着,这时奶奶就会时不时给我们来上一勺,那是最幸福的时分了。
记得那时山上缺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挑,二十几岁的爸爸经常被妈妈在寒冷的冬天的凌晨四五点过叫醒去挑水的事情总历历在目,是非常艰苦的。虽然那时候大家都一样,也并没有觉得有多苦。
而记得我也看到过奶奶背水的,奶奶不高,而爸爸和小姑都随了奶奶,也都不很高。但奶奶似乎是最矮的了,又加上上了年纪,她被那桶水压着,而速度和动作都是极慢极缓的,怕水荡出太多,经常回来之后衣服就湿了好大块,那水桶是黑的硬的中间肥大的那种,现在好像还躺在新的老家。
奶奶是大兴人,她的身世她跟我说过,母亲似乎也提过,却最终没听明白,后来听得懂时也没去问了好像。奶奶是西昌大兴人,嫁到喜德在那个年代算比较远了,她们家族在大兴算是不错的,至少现在人才辈出。
现在去大兴似乎是小事情,从西昌做个班车就直达了,但对于奶奶来说却是可望不可即,后半辈子好像再没去过。那年我们家还在德昌,奶奶在大兴的弟弟过世了,她非常难过,也想着借此机会去看看族人,却没踏上火车,从家到火车站的那段班车就差点要走了她的命,最后只好在大姑家下车休息。然她不肯罢休,让大舅拿摩托载她去火车站,不曾想还是不行,连摩托都要晕了,所以就没见成最后一面,也终于没去成故乡。
再一次见到家里的人好像是娘家那边的人倒还可以走动些,是故他们来看了一回奶奶。但是那时是没有在病榻上的,只是可能老人家们也觉得是该见最后一面道道别什么的吧!
奶奶好像说过她一生有过很多小孩儿的,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只养活了这四个,内心之苦和煎熬自不必说。若非强大,谁能忍受,所以更趋于平和,向善,寡言却温暖。
她是个合格的女人的,做好了自己分内的事情,让爷爷非常放心。她从来没什么要求,心满意也足,不关心钱,不上街,不买东西,她好像连钱都认不全,于她就像纸一样。
但却怎么可能不认识呢?她知道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在赚这个东西,她知道孙子读书经常要用到,所以更不敢去用,去认,这才是真正的认得钱啊!
而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值得被记住或许稀松平常的东西都随着奶奶的离去变成回忆了。我哭不出来,一天一夜都没有眼泪,我觉得不应该,我觉得我太畜生了,所以想拼命回忆些什么去流出点泪来,却终于没有。直到大表妹来到,哭得那样伤心时,我泪如泉涌,屋里角落光线暗些,我躲了进去。
陆陆续续几天后,亲戚朋友都来完了,舅舅弄了好多冰来跟奶奶放在一起。杀得猪、牛、羊等等我都记不清有多少了,只记得最后倒进沟里的肉堆了好多,臭了好久好久……
不记得是第几天,早晨之后,我们在爷爷家下面那块地里。我们是主人家却也像客人一样,一家人一家人的坐在一起,等着工作人员分发吃的。
然后烟花爆竹声轰隆,我的奶奶被抬着,好多人跟在后面哭,就这样被抬着往选好了的,搭好了湿木柴和干木柴的火葬的地方去了。
又一阵声音之后,哭声由大变小下来。火葬开始了,那里只剩下那个行葬人,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姑且就这样叫了。
天蓝色的烟慢慢飘向天空,仿佛变成了蓝色的云。我的奶奶就这样一点不剩的离开了人世,只留下回忆还在我脑海慢慢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