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的时候我收到一封短信。这封信着墨不多,字数稀松,但于我而言,却言简意赅,直通往人心里去——那久违的暖意,无疑是马年给予我最好的赠礼。
须臾之前我只身伫立在刺骨的寒风中。这种模凌两可的状态一直困顿着我,像不散的魂灵一样纠缠着我,无论是那将降不降的雪水,还是那断断续续的电话铃响。我一脚踏入结僵的浮冰,摸了摸口袋,又放下,我到底该不该和画室里的同学一起过年呢?他们口中的“马上读大学”一直像断羽一般不痛不痒地滋扰我的心扉,我何尝不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他们怎么会明晰盘旋在我天空中一句呼之欲出的踟蹰呢。恰逢农历马年,过年间处处充满了由“马”引发的话题;他们所相互调侃的祝福,如今却成了对我最恰当的讽刺。
命运总是不按常理地出现。
我知道这永远都不该成为避退的缘由,但考不上大学的预兆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我,全然如雪堆上的一只蚂蚁,如蚍蜉撼树般寸步难行。就算我如何同父母们解释我此刻的窘境,他们都会回以草草一句“坚持”,他们远远不能感同身受,感受这如同无法惊醒噩梦般的死循环。北方冬天的干燥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痛,如果说席卷而去的沙暴是对肉身一次毁灭性的冲击,这种干燥就像是一种慢性毒药,不急不慢地侵蚀着咽喉和鼻腔,在你无法察觉到的时候,掌握了命脉。它和北京的三九天一同协作着如何把这一城渺小的人类陷入困窘,如何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掐断他们的欲望......而另一方面,我自身的状况比这环境更甚。我无论如何也难以面对在广州的同学们的目光,无论如何也难以回应他们无意的鄙夷,无论如何也难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样结束这段漫长的岁月,还一如往常一样和他们在同一件教室里上课。我无法想象接下来的一切。
但短信总是不按常理出现,手机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响了。从略微有段陌生地铃声判断,大概是我很久都没有收到过的短信。那封信仿佛是被满天幕的烟花端过来一样,因为嘈杂的轰鸣我甚至只能从那微弱的震动中寻觅。我小心翼翼地从衣袋里卸去薄荷绿色的针织手套,从零下十度的低温中拽出自己发抖的双手,满怀着冷漠向黑暗的裤带中探去。
天际线间游龙戏凤的烟花们继续着他们的闹腾,零碎的星点一如既往地打量着我渺小的颓唐;空荡的街巷上没有一辆汽车来往,而我却只停驻在自己的时光。
那是半年前和我绝交的老友给我发来的短信。它没有春晚上喜闻乐见的段子精妙,没有广告牌精心设计的标语绝伦,也没有亲友费心摘抄的祝福能令人反复咀嚼,它不过是草率的一句——“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像是晴天霹雳般把我震住,再转化为阵阵热浪浇灌在我的皮肤中。看到那一瞬间,甚至没有去看号码,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早被我从记忆中删去的人,只有那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封信像春风中蓄势待发的甘露,无情地填满我早已冻僵的口鼻,透过每一条毛细血管闯进我的身体;我的心脏早已不停地作乱,像一只初生的雏马陷入了无尽的抽搐。
我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当我决定来北京的时候下了一番决心,如果不是那时她鼓励我,我的勇气会像此时的花火一样烟消云散吗?
我知道这股温暖远远不会。
我抽动的双手不住地凑上屏幕,我几乎是意识模糊地打字回复她的。在这恶贯满盈的黑色冬季里,在我几近崩溃的青春年岁里,总是有这么些点滴触动我心中的火苗,不知疲倦地给我送来及时的温暖。我不知她是否知道我未张的苦楚,不知她的这封短信到底意欲何为——这都不重要,而正是她及时的短信,断了我放弃的念头。
这一刻,我收到了这一封对于别人来说稀松平常,再平淡不过的短信。我从西街一直走,四下昏黑。下一刻,我那徘徊冬日念念不忘的心得到回响,我身边的雪迹好似突然变得通明起来,马上温暖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