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蕉下客陈却 原创
前言
前几日,在朋友圈里看到南星发的照片,她穿着运动服站在山崖边,背对着镜头,抬起胳膊做了个再见的动作,定位显示是在重庆南山风景区。数月未见,她着实让我很是吃惊,我去联系她,才知道她竟然是从苏州出发,徒步历时八天半,走到重庆的!
这和我以往所知道的不喜欢户外运动的她十分不同,我问她为什么这次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走那么远,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南星告诉我,曾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去过祖国南北许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写一张明信片,附上一张照片寄给她。后来,也许是觉得写明信片麻烦,索性便要拉着她一起去看各个地方,可是南星身体比较怯弱,又不喜欢旅途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状况,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他。
他没有办法,却也一直没放弃一起去旅行的想法,直到后来,他出国了,他们分开了,再也没有了一起旅行的机会。
这次徒步行走的过程中中,她将他寄给她的那一盒子明信片留在了途中,彻底对过去告别。
01
你曾经说,以后我们就一起走,拉萨,敦煌,丽江,哈尔滨,漠河,我们以后都一起去,一起看!
我说,从西到东,从南至北,实在是太远了。
你对我妥协,那就不走那么远了,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一切取决于你想和我走多远。
我当时没有答你。
后来,你走了。再后来,我一个人朝着你的方向走了1314公里,就当做是我那年迟来的回答吧。
南星和孔晨熙是高中开始恋爱的,回想起来,他们也许是开始于一堂音乐课,一首略微走调的《断桥残雪》,于是梅开时节,他寻到了花,她心中下起了雪。
南星有一段时间,很想出去看一看,满脑子都是高山飞瀑,山岚朝阳的样子,连天气预报前的旅游广告都舍不得错过一眼,后来有一天,南星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像渔人一样,寻得了个桃花源一般的地方,峡谷间有浅浅的溪流,两峰之间有山泉飞落,灌入一个小潭中,潭水十分清澈,里边还有一些小小的红色小鱼游动,浅滩上有许多生长茂盛的植物,往林子里走去,高大的乔木遮蔽了太阳,阳光细细碎碎的漏进来,洒在地上,再往前面,开始有许多的桃树,梨树,花瓣簌簌落下,撒在脚下,丁香也散发着十分的香气,走过来,是一间小竹屋,屋角各坠着一个小铃铛,林间送来一阵微风,铃铛缓缓地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南星对孔晨熙说,要是自己住在那屋子里就好了,烹茶弹琴,闲来就学着用花来做各式点心。孔晨熙笑着说,“那我呢?”
“你呀,你就给我洗衣做饭,捉鱼采樵吧!”南星笑着摘掉肩膀上搭着的手。
“你就想这么对我啊?”孔晨熙假装委屈道。手又再次搭在南星肩上。“好啦好啦,以后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我们就私奔去那儿好了。”
“什么私奔啊!”南星佯装生气地推开孔晨熙。
高二的一天,南星因为例假不能去上体育课,闷闷地趴在桌子上睡觉,孔晨熙看南星心情不好,体育课集体活动结束后,就悄悄回到教室陪南星,捅捅南星的背,南星烦躁地往里移了移,躲开他,他又喊:“南星,嘿,南星,别睡了。”南星这次直接捂上了耳朵,脸贴在桌子上不起来。突然南星感到桌面一阵战栗,震得脸发麻,站起来,只见黑板上面的挂钟抖动着,表针都要掉下来,有人的笔,试卷,书本掉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变得剧烈抖动起来,脚下传来奇怪的战栗,太多的信息被身体捕捉到传入大脑,头脑中却是一片混沌,南星觉得自己身子一软就要失去平衡。“南星!南星!”南星感到有人重重地抓着自己的手臂,偏过头,一片嘈杂喧嚣中他好像在大声喊着什么,手臂用力拉扯着自己。脑子尚不清醒,脚步却下意识跟着他拼命地向外面跑去,走廊里是惊慌拥挤的人群,他冲在人群里,在前面死死地抓着南星的手臂。终于到了操场上,他松开南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惨白的脸上还有几处血痕,应该是刚刚混乱中刮伤的。南星只觉得心头一沉,扑到孔晨熙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呜呜咽咽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南星说,没有经历过灾难的人不会懂得,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切仿佛都不确定了,只有在他面前累瘫的孔晨熙是那样真实的存在。她那个时候就认定了,她要永远拉着孔晨熙的手,死也不松开。
后来知道,那一次大地震,震中汶川震级为8.0级,这场大地震波及237个县(市,区),共造成45万人员伤亡,失踪。
02
上大学的时候,孔晨熙去了南京,南星就去了苏州,尽管课业都很忙,但两个人还是经常见面,有时想对方了,买张汽车票就过来了,有时南星会陪着孔晨熙吃晚饭,再打一回篮球,有时孔晨熙会陪着南星上晚课......他们在情人谷里接吻,在玄武湖的游船上拥抱,一起游过秦淮河,吃遍夫子庙前的小吃,手牵手拜过月老祠,在摩天轮上过生日,在云霄飞车上大喊对方的名字......
大二那年暑假的时候,南星见到了孔晨熙的父母,他们对南星还是比较满意的,孔爸爸几次问南星,毕业之后的打算,南星那个时候还没想那么远,只是说要和家里商量。
大三的时候,他们在苏州租了一间小公寓,不忙的时候,每个周末他们都在这里度过。孔晨熙家境不错,大四上,家里便开始要他准备出国,南星家里条件一般,他们不舍得分开,孔晨熙说,他的生活费分南星一半,他打工挣钱,南星就也费劲心思劝说父母,支持她出国。
南星爸爸当时在准备和人合伙开公司,谁知生意上除了问题,公司资金出了问题,合伙人卷走了剩下的钱逃跑了,南星出国的事情也就不能确定了,南星爸爸为了支持女儿,听了朋友的话,炒起股来,刚开始的两个月,赚了3番,南星爸爸对她说,好女儿,爸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出国。南星十分感动。出国机构已经联系好了,就要办理签证的时候,南星爸爸炒股赔了,血本无归。
南星彻底不考虑出国了,在孔晨熙拿到出国签证的第二天,南星红肿着眼睛问他:“能不能不出国?”孔晨熙被南星的模样弄得心软,两个人僵持了许久,南星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上涌,孔晨熙咬咬牙,“妈的,不去了!”一把撕掉了签证,将南星拉进怀中。
毁坏签证的事,孔晨熙父母知道了,赶到南京来将他带回家,一顿痛骂,有半个月时间,南星打不通孔晨熙的手机。南星也能明白孔爸爸孔妈妈的难处,自己现在对孔晨熙只有拖累,没有任何好处,可还是舍不得放弃他。
孔晨熙后来联系南星说,等他三年,等他回来就再也不分开了。
南星没有回复他,之后他的电话也都没接。
南星准备毕业答辩的那天,收到孔晨熙的来电,挂掉了,他又发了短信过来,他说:“南星,我下午的飞机,一会来这边收拾行李,你难道真的再也不见我,不接我电话了吗?连个告别也不肯给我?”
南星十分着急,等待的过程中,好几次想要离开去见他,终于急匆匆地答辩完,南星冲出门,打车回到租的房子,到了车上却发现手机忘在了答辩教室里。
回到答辩教室里,取了手机,南星看到孔晨熙发来的又一条短信:“南星,我爱你,等我。”打过去,手机却已经关机。
风雨七年,以你为心,死生契阔,那一刻我是真的期许过你能为我抗拒命运,可你却终究是你。
隔壁的屋子里传来四声低沉的摆钟报时声,凌晨四点钟,海棠花未眠。南星突然想到川端康成的这句话。
躲在窗帘后的阴影里,南星脑中万念丛生却又一无所有。不知是树,路灯还是什么的影子,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墙壁上,像是谁眼中的两个人,肩并肩依偎着,矮个子的长头发像是个女人,高个子的短头发侧揽着她,时不时凑过头来,偷亲她一口,一如从前的他们。
手机扔在地板上,早就已经没电了,从她发完最后一条决绝的分手短信后,她就这样坐在地板上,很痛苦,心里很闷,喉咙很涩,但是哭不出来。
他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好吧
03
毕业后,南星的生活节奏很快,接二连三的打击,不光让家里背上了债务,一向健谈的南爸爸好像老了十岁不止,疲惫苍老,脾气也变得烦躁易怒起来。南妈妈有时打过电话来,说不了几句,便没法开口只是对着南星哭。
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南星好像突然比过去所有时候都成长的快,家里的债务虽然还没还清,不过好在都在计划中,再有一两年,便可以还清了,南爸爸虽然再也不像从前一样,但脾气总也好了一些,南妈妈在饭店帮忙做事,一家人总还是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这几年,有人追求或是想要追求南星,都被南星委婉的拒绝了,有时南星也会想到他,想到感情,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然后将结痂的伤口伤口渐渐撕裂,黑暗和痛苦从心底迅速蔓延开来,将她包围,夺走所有的温度和生机。
两个多月前,她接到一封邮件,发邮件的人自称桑卓,说是她的一位故人,有些事情想要请她帮忙,想要和她见面。邮件还附上了南星中学时的学生证的扫描件,南星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决定见见她。
南星将约会地点定在了上岛咖啡,出于好奇,南星还是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了,服务生将她领到了最里面的一张圆桌,一头棕色烫发的女人背对着她已经坐下了。
“你好,桑卓吗?”南星礼貌地询问,得到对方肯定后,在位子上坐下。
南星打量着面前这个叫做桑卓的女孩,妆容合宜,举止大方,有一种从内而外的自信的魅力。对面的桑卓同时也在打量着南星,五官舒展,皮肤白皙,妆容精致,的确很美,隐约好像还能看出些学生证上的模样。
南星询问学生证的事情,从桑卓的回答中,她才知道,桑卓是孔晨熙的未婚妻,在收拾他的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张学生证,又从孔晨熙的高中同学胡琏那里要来了她的邮箱。
南星对桑卓特意从国外飞回来给自己送学生证的好意,表示了感谢,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借口,南星想。桑卓笑着抿了口咖啡,身体向后靠向椅背,状似随意地说道:“也不仅是为了要送这个,我总也要来看看他闭口不提的那七年,究竟是什么样子吧!”
真是意味深长,南星马上祝福了桑卓与孔晨熙的爱情,并表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以前的事早已经过去了。
桑卓没有理她,手指把玩着咖啡杯的杯把,微低着头审视着南星。南星也注视着她。半晌,桑卓移开视线,说:“你喜欢《庐州月》吗?”
南星对话题的突然转变略感意外,却也立即作答:“上学的时候很喜欢。”桑卓拿起一些糖放进杯子,一边用调匙搅着咖啡,一边说:“我刚认识晨熙的时候,是出国的那一趟飞机上,我们座位挨着,我起身请他让让,他正闭着眼睛听东西,我叫了几遍没有用,就摘下了他的一边耳机,听到了这首歌,当然了,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后来,我发现我们居然是校友,晨熙把这首曲子设置成了来电铃声,每次一有电话进来,就开始唱,你知道的,在国外那个环境里,这种铃声还是不多见的,久了我们也熟悉了,我就问他,这是什么歌。”
南星并不想听她将这些说下去,心不在焉地喝了口咖啡。“你不知道,刚出国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其实每一天过得都很艰难,晨熙开始有些颓废,每天也不去上课,就是喝酒打游戏,后来有一次,我打工病倒在超市,他们帮我拨打了最近联系人,晨熙赶来照顾我,他其实很会照顾人。”桑卓对南星的敷衍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我们性格互补,相处的很好,半年多后,就在一起了。后来,我将他的铃声换成了‘chandelier’,他就一直用这个铃声用了两年多。“桑卓突然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直到两个多星期前,我在睡梦中又听到了这首歌的旋律,他爬起来关掉闹钟。我后来才想起来是这首歌,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解释,我又从他的手提包里找到了你的学生证,就来找你了”桑卓讲完了,放下调匙,静静看着南星。
“你想我做什么呢?”南星问。
“呵呵,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南星,我们就快结婚了,以后可能要定居在国外,很少有机会再回来了,我觉得我没办法和一个永远对我有秘密的人生活下去,我来找你,只想知道在他出国前的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现在这样绝口不提,却又心心念念。”桑卓语气诚恳地请求道。“南星,我要的并不过分吧,我不过是想要一个能够看见,听到,触摸得到的晨熙。但那七年,可能是他永远对我隔绝的部分。”
南星沉默着,思量她的话,没错啊,自己想要的也只是一个看得见,听得见,摸得到的人。也许对桑卓来说,自己是她爱情中的一个阻碍,一个不应该的存在。每个人都想做自己生活的主角,她这样也无可厚非,平心而论,南星不也是自私地希望孔晨熙还记得那些过往吗,只是记得,两个人却也再无可能了,又何必以因为自己的这点私心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心结呢?
南星大概讲了一下和孔晨熙的过去,高中初恋,一起经过地震,走过长达七年的恋爱长跑,因为孔晨熙的出国而分手。桑卓听后,十分沉默,久久不曾开口。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尴尬,南星坐不住了,打算起身告辞。
“如果感情之中,我们注定要互相亏欠,我希望也是他欠我多一点,这样起码在日后,他回想起来在国外的那几年,总会记起我来。”桑卓忽然开口道。
南星定在那里,愣了愣。桑卓继续说:“其实我来之前,心里一直很不平衡,我在想,你凭什么在他心里那么重要,我和他在国外举目无亲,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我们从一间小地下室开始一起生活,我们一起走过华盛顿,走过马里兰州......我在他身边陪了三年,我们快要结婚了,为什么他心里还装着一个你?”
“现在,我想明白了。因为他在你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离开,他心里欠你的,是他觉得这辈子都难以还清的。”桑卓勉强扬起一个笑。
桑卓走后,南星走出咖啡店,看了看学生证上自己青涩稚嫩的模样,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08年的那种要晕倒的感觉,南星扶着栏杆站住,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太多种情绪在身边掠过,有爱,有怨,有失望,有伤害,有自尊,有不甘......所有的旧时光,所有的情绪搅在一起,酿成了一杯苦涩绵远的酒,她一口饮下,醉到如今。
04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桑卓又发了一封邮件给她,里面附上了他们新家的照片。南星从床下拿出那个小箱子,里面每一件都是过去的回忆,南星又一次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过往的一件件事从眼前浮现,像是一部高速放映的电影,终于掠过。
都回不去了,过往的那些旧时光,都回不去了。晨熙,我再也不能像十七岁时那样,扑进你的怀里,不能再和你分享十六岁最美的梦,不能和你牵手去看山河美景,晨熙,我们不能一起走下去了。
南星说,她后来决定,参加这次徒步旅行,在第1314公里的地方,挖下一个洞,将这些年的明信片,来往车票,所有带不走的回忆都装在铁盒子里埋下。
当天晚上,他们露营在帐篷里,南星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中学时的打扮,看不清脸上表情,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侧着光,撩着头发。
南星说,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一千多公里,她会只走八天,可就是这八天的路程,她跌跌撞撞,用了十年才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