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脑屏幕上停了一只蚊子,就在现在,我在它的脚下点鼠标,切换窗口,不断改变它脚下领地的颜色,它纹丝不动。我盯着它,看到它被屏幕反射的倒影,可能它也看见了,为自己的美色所沦陷,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陶醉,一对触角和六条纤细的腿都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只有眼睛,它千千万万个复眼还在工作着。我暂时不想在它的背上吹气,也不敢拍照,这会让他害怕的,也许是激动也说不好,但总归让他没有办法维持原样好好待着。
他飞走了,于是我们进入了今天要谈论的话题。
门洞的上面有一个牌子,什么什么地铁站,还是地铁站什么什么,我不记得了。我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气具有绝对的重量,我看得见它的流动,混乱的,短促的,各个方向交织在一起,难以归纳出一个确定的大体流向。空气里面是人的味道,各种人的各种部位,头发、油、腋下、领口、赶着跑过来时留在衣服上的汗渍、腿毛、内衣、脚底心、鞋和鞋带以及我鼻子里面的味道。我皮肤里的细胞失去了自主呼吸的权利,它们死了。
我顺着一条路走,一两米宽,两侧是明黄色和粉红色拼接而成的墙壁。有人穿过我跑到我的前面去了,没有人被我甩下,于是我在人群中倒退,被迫地倒退。
我进门的时候曾经犹豫过,要不要选择走天桥。现在我明白了,天桥是自由的,而这里,有难得可贵的安全感,可以看手机的安全感。迷宫的路很多,但其实只有一条,而我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人群指引我该怎么走,即便我既不看手机,也不属于他们。在天桥上不一样,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路,我可以同时走很多条路,脚和眼睛都不闲着。我在汽车顶部组成的蹦床上跳跃,弯下身子来,观察它们尾部的不停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其中有哪些是坏的;我轻而易举地越上路旁一棵树的树梢,发现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学校的大牌子;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灯柱最边缘的地方,顺着路灯的排列弹出一段音阶。
【二〇一七年九月十五日】
在我面前延伸的台阶通向我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我盯着那个地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那个地方有个很亮的东西,很蓝的背景色中间有很白很白的光,圆圆的,越来越大。光线从中心四散开来,我盯着它。当我一脚踏空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然来到了它面前,已然进入了它,于是亮光消失了,它包裹了我。
在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阴暗的地铁站里有惨白的灯光,楼梯蜿蜒向下的最低处曾是我站过的地方。我庆幸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地方。风从我的后面吹来,穿过我的脊柱,搔到我心里面最怕痒的凹陷,打了一个转儿。头发挡在眼睛前面,胡乱地飞舞,我感到莫名的兴奋,我有理由不再看东西了。
【二〇一七年九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