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大人们用虎口握住啤酒瓶的顶部,抽出一双筷子,把方头的那一边抵在瓶盖下方,以大拇指为支点,最后用力一撬。「嘭」的一声,一缕白气就把瓶盖吹在了地上。
吃完饭之后我和哥哥就会去把瓶盖捡起来收好,洗干净,砸成一张张圆形的铁片,然后再洗一次,丢在铁盒子里。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俩拿着铁锤在院子里砸,像勤劳的铁匠一样,「当」、「当」、「当」……在盛夏的烈日下挥汗如雨。爷爷听见院子里的声音,吼叫着从院墙外的猪圈房跑回来,「你们两兄弟在干啥子?新院子就拿给你们这样糟蹋!」
院子以前是泥巴地,后来用三合土盖了一层,最后又铺了一层水泥。洗衣台旁边的苹果树,屋门口的大核桃树,都在那次改建中被砍掉了,我还没来得及学习怎么爬树。
洗衣台旁边除了曾经有一棵苹果树外,东边还有一片楼顶。院子其实在半山坡上,山坡下有一栋两层高的楼,是餐馆,平坦的楼顶在院子的旁边,只比院子高半米,也兼做我们的前花园,父亲在上面种了一片草莓,奶奶用半只装满泥土的油桶种了一棵桂树。我们俩被赶到了院子旁的屋顶。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块脸盆大的鹅卵石,放在楼顶上,让我们俩在鹅卵石上面砸瓶盖。
「当」、「当」、「当」……两个铁匠又开始劳动了,哥哥负责举着铁锤砸,我是副手,负责洗瓶盖,顺便测试瓶盖飞镖的飞行能力。哥哥一边砸一边教我,左手要把瓶盖以一个合适的角度放在石头上,拿稳,右手的铁锤要精准的落在瓶盖卷起来的边缘,把卷曲的部分砸得和瓶盖顶保持一个平面,砸一次,左手的瓶盖要旋转一点,直到柱形的瓶盖变成一张铁片。最后,哥哥要把铁片摊在楼顶上,用铁锤再砸几次,确保「完美的平面」。
很快,我们在饭桌下捡的瓶盖就全部被砸成了铁片,有几个残次品,卷曲的地方和瓶盖顶贴在了一起,用铁片撬都撬不开。残次品的下场就是桌腿垫,但是远没有叠起来的草稿纸好用。
可是我们发现我们并不富有,铁盒子里只有浅浅的一层铁片,摇起来空荡荡的,不管是用来当飞镖在院子里比谁丢得远,还是用来当积木拼图形,还是假装它是弹珠用来相互撞击,都还远远不够。
于是我们想到了楼下的餐馆,餐馆门前的路边水沟里有好多被扫进去的瓶盖,溪水冲走了细小的碎屑,留下的都是待开发的财富。我们跑下架在山坡上的阶梯,到餐馆门前一看,水沟里果然有好多瓶盖。可是路上时不时有行人走过,我们不敢蹲下身子伸手去捞瓶盖。
第二天,我们俩起了个大早,穿着拖鞋又跑到餐馆门前去了。我拿了一只小桶,不一会儿,水沟里的瓶盖就全部被我们捞完了。当时瓶盖在我们眼中就像是金矿里的金沙,变成大富翁的路上,唯一要做的,就是砸瓶盖,把金沙变成金币。
捞完瓶盖之后太阳也从山间跳出来了,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楼顶无法承载我们的影子,又让它们挂在了院墙上。年轻的铁匠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我去洗衣台洗好了几个瓶盖先给哥哥热身,洗完了桶里所有的瓶盖之后,提着叮叮当当的小桶又去楼顶了。
哥哥继续卖力地砸瓶盖,技艺娴熟,我蹲在他对面,虚心求艺。
「好烫呀,你摸一下呢。」哥哥把铁锤拖在地上,用左手摸了摸瓶盖,瓶盖被铁锤砸烫了。这是他的新发现。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看看到底有多烫。我小心地伸出右手的食指,按在瓶盖上,真的挺烫的。
「啊!」惊叫声代替了认同的回应。哥哥以为我不想摸石头上发烫的瓶盖,就又挥起铁锤砸了下去,砸在了我的手指上。
哥哥也吓呆了,等我终于痛过了,把食指从紧握着它的左手拳心里拿出来之后,指甲盖里已经泛起了一块暗红色的血泡,因为在指甲盖里,根本无法挤破。哥哥让我把食指弯一弯,我动了动食指,能够弯曲。
「还痛不痛喃?」哥哥问。
「没多痛了。」我看手指还能弯曲,而且确实也没刚被砸的时候痛了。
「等下我去洗第二道,你休息下。」
「要得嘛。」
然后我们就继续开工了。石头旁边堆的铁片越来越多,太阳也升得越来越高,桶里的瓶盖也快被砸完了。
「哈呀,你看喃,好像中奖了。」哥哥从桶里拿出一只瓶盖正准备砸的时候,突然把瓶盖递到我眼前。
我才刚认识大写的「壹」字,甚至还不懂怎么写它,但瓶盖里面卷曲的地方确实用黑色字体烫着「奖励壹圆」的字样。
于是我们拿着捡来的中奖瓶盖,跑餐馆旁边的小卖部换了两只雪糕,在楼顶吃完雪糕之后砸完了最后几只瓶盖。铁盒子里装了半盒铁片,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又过了几天,暑假结束快开学的时候,右手食指的指甲整个脱落了下来,我甚至以为我快死了。结果慢慢的,新的指甲又长了出来。最难受的时候是指甲长到原本一半的地方,食指指尖不管碰到什么地方,都像是有刀在戳指尖背一样。但是最后指甲又整个长了出来,像是后来的每个夏天依然准时会抵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