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谢了春红,太匆匆,”你的一生一如这须臾盛放的海棠,初绽似胭脂点点,盛放若晓天云霞,凋落如簌簌白雪,一个淡淡眉痕起轻愁的嫣然女子,柔情百转,满腹才华,无论情深或意重,都化作笔下素婉的字句,淡淡说来,渐见深情。 海棠的盛放,蕴含一种极淡的哀伤之美,而你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青春年少之你,内秀如棠,小荷初露,豆蔻词工,妙笔生花,“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一首《如梦令》写尽少女的羞涩与腼腆;“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道尽对酒当歌,浅吟低唱的愉悦。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此时的你,一如初绽的海棠,花虽未开,却明艳动人,星火幽幽,胭脂点点,棠枝间生出的绿叶层层叠叠,而隐匿其间的花蕾却微微泛出些许的红色,蕴藏着轻盈娇羞的仪态。正如年少的你,虽青葱年华,却难掩满溢的才情。
“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盛放的海棠开至荼蘼,美得艳烈而浓郁,恰似你生命中最绚烂的年华,彼时的你,遇到人生知己,竹马青梅,爱意刻骨,“赌书晓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抒尽了婚后的闲情逸致,琴瑟和谐的丰盛情感更酿就了你文如泉涌的才情,哪怕是短暂的离别愁绪,也在笔下幻化成风,“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字字珠玑。
卷独帘,黄花瘦,海棠花下坠相思,旧时重梦梦几重。命运夺去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那个虽昙花一现,却让你的世界繁花似锦的丈夫,只留你一人茕茕孑立于这落寞人间。庭院深深,阑珊绰绰,那株先时的海棠眨眼间便簌簌摇落,纷飞如雪,举目所及,再添悲凉。命如海棠,亦不能逃离。“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而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怎奈夜来更兼细风吹雨,轻阴漠漠,更敲打得那株海棠零落成泥,而此情此景,又何尝不是你的境遇,金兵入侵,国土沦丧,朝政腐败,孤雁悲鸣,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那颗残碎的心,早已零乱不已。“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然而花凋落,爱离别,年华损,是波折,是劫难,亦是考量,却非是沟壑不能逾越,亦如那株海棠,几经夜雨香如故,零落成泥魂犹在,来年借得风与月,丝丝夭棘出莓墙。哪怕人生浮沉,你决心依然以词为器,将月白和风清全部赋予生命,用一路凝着血和泪的墨痕,继续倾诉世事的动荡和不平。“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掷地有声,意蕴铿锵。
都言海棠无香,其实不然,只是那香味极淡,是把整个夜晚收集起来才能浓缩成鼻尖一点的那种淡,因为不屑与百花之争,所以敛了气息,散了芬芳,低到了尘埃里。而这种淡恰如你的人,你的词,清婉明澈,质朴素净,开旷的情真意切中却无丝毫的矫揉造作。
世有忘忧草,亦有解语花,夜色微凉,长阶清婉,笛声如诉,那株帘外海棠兀自独立,你轻倚斜栏,黛眉长敛,某个凝神处,豁然明朗,想来那海棠在霎时与你灵魂交融,于瞬间解你心事,海棠无言,却静默陪伴,哪怕昨夜雨疏风骤,依旧清致出尘,花解语,最解语,莫如解语花,你不禁莞尔,想来人生也该如此,浩然凌风,独对万古星辰。
易安永逝,海棠依旧,岁月总是有它特别慈悲的地方,岁岁年年人不同,而年年岁岁花相似,佳人香消玉殒,却留下漫卷诗书;海棠须臾盛开,却余下袅袅暗香,世间的完满总是难得,大抵是因为人生的底色总是苍凉,但若有心,亦能于这悲凉之中体味到极致的美和片刻的温情。
见海棠花开,又见海棠花落,再回首,易安已逝,恍然如梦。梦里花落多少,唯有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