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以此文祭父亲逝世七周年
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地方上班,大概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妈妈说那时候爸爸每个月只挣二十八块五,单位每个月发三十斤白面,爸爸拿回家,十五斤给爷爷奶奶,十五斤给妈妈和我,而他在单位每天只吃窝头蘸酱油。后来有了弟弟,日子也更加拮据,虽然每隔几年国家都有相应的工资调整,然而工资涨了,物价也涨了,我们的花销也涨了。日子依然清贫,入不敷出,每到了我们交学费的时候爸爸还是会经常去借钱。
在农村供一个大学生是很不容易的,何况是俩。我上的第一个大专是林学院的“平原林果”专业,那时候总觉得是在走一条和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的路,心里有着很深的幽怨。后来毕业分配到了乡政府工作,承蒙领导器重,写写领导讲话稿,工作总结什么的,也算是人尽其才,但心终有不甘。
爸爸的单位和我的单位离得比较近,同时也因为环境清静,我每天一下班就到爸爸的宿舍埋头复习功课,一年后考取了北京的中国新闻学院。在去与不去的问题上许多亲友认为,已经上了一个大学,好不容易挣钱了,又要花钱去上学,不挣钱反花钱,太亏了!这么简单的经济账都不会算!妈妈有些动摇,我心里有些忐忑,只有爸爸一副笃定的样子。
没有太大的悬念。爸爸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他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让步,唯有学习和上学这件事不行!于是我怀着憧憬希翼内疚的复杂心情踏上了赴京求学之路。
下面是我来北京上学后爸爸写给我的第一封家书,二十年后重读的今天,仿若爸爸依然在我身边。
青: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你那里情况好,父母就放心了。
你不要想家,想家的孩子是不会有大作为的。我和你妈还不算老,身体还好,一般的活也能干。咱家不种地了,也没有累活,更没有争秋夺麦的急迫的忙累,生活也没有困难。也不需要什么,只要你和胖墩能努力学习就行了。你和胖墩都进入大学了,松心多了。这几天我和你妈精神很好,你妈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她还常赶大庄集。我的睡眠也好多了,能睡了。你爷爷、奶奶、姥姥都好,胖墩已来信了。9月28日回家了。他已开课了,不必挂念。胖墩的地址:保定市河北林学院林专9601班,胡青坡。
你远离父母在外读书,万事要小心谨慎,要有安全意识。出门上街一定要和同学一起去,不要单独行动。在路上不要抢车,不要抢路。要让车让路,宁停三分不争一秒。什么时候都不要着急,不要慌张。不要轻信别人,尤其是生人,要有警惕,以免上当受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学会保护自己。
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进入了理想的学校,这是令人兴奋的事。父母为你高兴。进入新闻学校女儿正是如鱼得水,一定会加倍努力,如饥似渴汲取文化知识的营养以充实自己。这正如你说的那样是人生的契机。你现在22岁了,这是金子般的年龄,正是人生进取时,要安下心来,集中精力狠狠地学上它一回。学好功课打好基础,定要再上两个台阶,攻取本科、攻取研究生。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努力使自己的青春年华光彩照人。
供子女上学的事,这是天下父母自然能做到的事,尤其是有志气,求知若渴的儿女,父母更不会耽误他们。任何父母都不会扼杀子女上学的机会。这是天经地义的,否则会毁了儿女的前途。同时也是毁了自己的未来,那是没有大志,没有理想,没有远见,心胸狭隘的父母。干什么事情,搞什么事业都要有一点精神,有理想。只有经济条件,没有这种精神也是办不成的。没有这种精神,物质条件再好,也不会去上大学的。父母只是尽了应尽的义务。对于你们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努力学习,有出息。你们努力了就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你们取得好成绩的时候,就是父母最幸福最荣耀的时刻。
你要注意休息。我说的是脑力的休息。不会休息的人也不会工作。休息不好,疲惫不堪怎能继续学习?休息不好学习效果也不会好,不搞疲劳战术,不打消耗战。要休息好,养好精神,积充沛的精力,以利再战。
要加强锻炼身体,不能只顾学习而放弃体育锻炼。要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项体育运动。除此之外还要做些简单易行的自由操,踢踢腿,甩甩胳膊,挺挺胸,多做扩胸运动,不然的话光趴桌子学习,会形成小罗锅的,一定要挺起胸。有健康身体才能学习好。
还要学说话,锻炼说话的能力,这是十分重要的事。无论干什么都离不开说话。一个能说的 ,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十分深刻的。你要有意识地锻炼说话的能力,做到爱说,敢说,能言善谈。讲话要清楚,响亮,干脆,内容要明确,还要注意语音语气,还要学好标准语,用好普通话。能放下咱这传家的方言土语更好。
花钱要节俭。你在这方面做得还算不错,但也有必要叮嘱你几句。简朴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是人类的美德。很难想象一个铺张,奢侈,大手大脚,花钱无度的会有大志,创大业。俗话说穿衣吃饭论家当。不能和别人攀比,不和城里人比(要和他们比学习)根据咱这清贫的家境,只能是紧缩开支,但要满足上学的费用。就是将来富裕了,也不能忘掉节俭的好传统。
世界是属于你们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希望你学好文化,出类拔萃, 乘风破浪,遨游文坛。
让根红捎去了一双旅游鞋,四件上衣,其中有两个褂子,两个汗衫。
父母 嘱
96.9.29晚
当我一字一句将爸爸的话原封不动写下来的时候,笔墨与泪珠齐下,甚至是有几个地方忍不住放声大哭。我想象着二十年前那个秋夜,爸爸该是怀着怎样的眷眷深情,把心中的谆谆叮嘱倾洒在纸上。
记得妈妈跟我说过,我上大学的那年冬天,有一天半夜突然刮了很大的风,妈妈醒了,发现爸爸正靠着被窝摞发呆,问他怎么了,他说“刮这么大风,不知道青那冷不冷,有没有多盖被子!”
“宁停三分不争一秒” ,是爸爸在时我每次出门他都不厌其烦嘱咐我的话。有的时候,我会开玩笑地反问他一句“如果停三分钟还不行呢?”那时候爸爸的神情会愣一下,等他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我已经笑着逃出了他的视线。如今我领着孩子们过马路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宁停三分不争一秒”!
我上学的时候个子在班里几乎总是女生中最高的一个,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排队的时候总愿意往前面站,爱驼着背,爸爸经常边拍我的后背边说“挺直,挺直,你看你,都快成个大问号了!”于是我就使劲挺挺,不过,没有爸爸的监督很快就又恢复原状了。
如今,爸爸走了,我的人生也将过半,依然一无所成,竟是辜负了爸爸殷殷期望的一生!
写了这么多,忆起这么多,我想对爸爸说:七年了,我还是不适应没有你的惦念叮嘱的生活;七年了,我还是不习惯拿起电话没有你接听的现实;七年了,我还是不相信自己已不再是那个被你放在心尖捧在手心的宝贝!爸爸你知道吗,我现在的生活依然有很多的问题需要你的指导帮助!我现在的身上依然有许多的毛病需要你的时时纠正!如果有人问我人生中最期盼最幸福的事情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收到一封来自爸爸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