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田慧双手交叉在腹部,蹭到水果超市门口张望。
袁姗姗漠然看着,子信背朝着店门跟丈母娘心不在焉地说话。袁前满脸堆笑热情地迎上来,用方言问,美女想买点啥?猕猴桃?火龙果?桔子?
我……我……找……王子信……田慧说着80分的普通话。
王子信闻言掉头,两步并一步冲过来,右手摁住田慧左臂,小声说,我正要跟他们说呢,你咋就隆重登场了?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嘀嘀咕咕,神马情况啊?袁姗姗的破细绵羊音跟身影浪头一样冲到子信身边,一边审视田慧,一边不怀好意地睃子信。
袁晓琴和袁前老两口站在展示柜前歪头瞅着,脸上带着冰霜。
田慧闭着嘴,一会瞅瞅子信,一会溜溜袁姗姗。子信一笑,松开右手就势朝姗姗胸前划出个弧度,说,慧姐,这是我老婆袁姗姗,小你两岁、幼稚园肄业。又越过姗姗肩膀说,那是姗姗爸妈……这是我干姐田慧……
田慧被子信逗乐了,右手掩在鼻下笑说,姗妹妹好,袁叔叔、阿姨好。声音温婉,仪态大方地躬一躬腰,及肩的黑发珠帘似的在白净的脸庞两侧晃了晃。
袁家三口心想:皮肤不错。长相一般,蒜头鼻、小嘴巴、杏仁眼。但嘴巴上一声都没响。六只眼睛不约而同睨着王子信。王子信舔了两回嘴唇,貌似有点不自信。搓着双手,局促地看定袁前说,爸,慧姐是我上次在扬州认识的朋友。哦,她和她男朋友都是扬州XX学院的大学生。她是泰州农村人。家里就种点白果,卖不了多少钱……嗯……这不放寒假了吗,到我们这里来找个工作挣点学费和零花钱……
袁姗姗倨傲地翘起下巴,双手交叉在胸前,说,神了个奇滴,她干吗不在扬州挣学费?巴巴跑到我家来?我自己还长期失业呢。
子信说,她一个大姑娘,在扬州无非是到饭店端盘子或者酒吧做销售,我就是在酒吧认识她的……还有她……男朋友。他男朋友好像是河南农村的……慧姐对吧?
王子信,你个BYD!你到酒吧鬼混认识个酒托还敢带回来?自己不是人,还不把我当人?说完猝不及防踹了王子信两个连环脚。王子信挂着笑的脸一阵红一阵黑,抡起膀子在半空作势就要夯到姗姗身上去。
姗姗!袁晓琴大叫一声冲过来,拉过姗姗,夹在两人当中说,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店里生意忙,确实需要人。小田你过年不回家?
田慧不说话,看着子信。子信说,妈,慧姐挺苦的。她爸爸跟她做包工头的亲戚在北京打工,几年不回家了。她妈……在她三岁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了。她跟她奶奶住在姑姑家……姑父对她不是很好。所以……她回不回家过年,无所谓。
袁前脸上 有了恻隐之色。袁姗姗像沾了水的毛巾,瞬间软下来。袁晓琴说,啊哟,那小田就在我家看店吧。包吃包住。我家吃啥你就吃啥,住么,就住姗姗房间,反正你们都是小姑娘。等过了年你开学的时候,阿姨给你四五千块钱,你看好吗?
田慧眼睛笑得亮亮的,弯腰鞠躬说,谢谢阿姨,你们一家真是好人。王子信用高八度的声音说谢谢妈,给我面子。说完看看姗姗,坏坏地挤挤眼睛。姗姗撒娇嘟嘴,就手抓一个桔子,回后堂拿上包,扯上子信回了王家。一路上故作傲娇不跟他说一句话。
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子信不但没发作。而是一反常态热脸使劲贴姗姗冷屁股,殷勤温柔的像骗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姗姗本是“阵发性”女神经,子信给点颜色,她就心花怒放到开染坊。
两个人晚上打游戏、做爱到凌晨,一觉睡到午后,子信就开车载姗姗回娘家。在后堂陪姗姗玩一会儿游戏,就丢下平板,跑到店里教慧姐本地方言。有人来买水果,田慧听不懂,傻乎乎地微笑迎宾,他就帮忙做翻译,并随手递给客人所需的袋子,田慧称重,他就算账收钱找零……俨然一个东家掌柜的范儿。
见鬼了,子信自打认识姗姗到现在,在店里混了五六年,不是玩就是吃,从没这样规规矩矩帮衬过生意啊。难道真是长大了,懂事啦?
袁前心里欢喜的紧,袁晓琴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开心。唯有袁姗姗十分不高兴,几次从后堂追出来发嗲撒娇发神经,拉子信陪她打联机游戏。子信像扯膏药似的要把姗姗的手撕开,可姗姗的手钳子似的铰住他胳膊。拉锯间,袁晓琴担心两个活宝翻脸,让人看笑话,就帮着姗姗推子信,说有他们在,你去歇歇吧。子信敢怒不敢言。
那天,大卡车将店里的许多货送到门口。田慧帮着下货,将一箱一箱橙子从车上往店里搬。毛重20斤一盒的橙子死沉,田慧来回跑了几趟,大概有点脱力,手一滑,一箱橙子摔坏了包装盒,撒了五六个在地上。田慧抬手擦汗,袁姗姗冲上去对她就是一脚,骂她偷懒不认真,不想做就滚。有多远滚多远。田慧委屈,但也不顶撞。弯腰捡橙子。袁姗姗就一个一个踢飞……
袁前看不下去了,吼住袁姗姗。王子信从平板上抬起头,连忙奔过来推开袁姗姗。袁姗姗像碰了电门,大吼起来,你推我?你帮她?她是你什么人?你和她什么关系?上次那十万块是花她身上了吧?一个酒托,你带她来我家打工,根本就是个碧池吧?
“啪!你放屁。你个豁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是碧池,昨晚还跟我ooxx……”王子信手里的平板和污言秽语一起砸在袁姗姗身上。情绪失控到越说越不像话。
超市门口站了一圈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袁晓琴连忙丢下手里的活儿,把女婿拉进后堂。抬手扇了一巴掌,骂他简直没个人样……说话不过脑子,有的没的满嘴喷!被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百依百顺的母娘甩一巴掌,王子信蒙圈了。袁姗姗趁火打劫追进来两脚招呼在他膝盖骨上,痛得他撕心裂肺、眼泪汪汪……要么在沉默中继续被打,要么在沉默中爆发,子信霍地一拳,捣在姗姗左乳上。姗姗痛得脸像猪肝,蜷倒在沙发上,咿呀哼哼、翻滚……袁晓琴怒目相向,再次抡起的大巴掌却在半空中转道,拍在沙发脊上,子信吓得小黑脸煞白。
王大可被亲家电话召唤来,进门就气哼哼扬手掴了儿子一巴掌,子信嘴角瞬间流出殷红的血……袁晓琴赶紧丢下怀里的女儿冲上来捉住亲家公的手,责备他下手太重了。
惊惧交加的子信,捂住嘴巴冲出去。田慧目不转睛地盯着,且跟随他的身影目送,满脸心痛、不安……
王大可说了几箩筐好话,终于拉着姗姗回到王家。可父子、夫妻见面就像是斗鸡。自负傲娇,高高支棱着脖子,横眉冷对。
翌日一早,袁姗姗又哭回店里找她妈,在后堂说子信掐她、踹她,不让她上床,她只能睡在沙发上……
`袁晓琴气的发抖,安抚女儿,让女儿不要哭、不要吵,若无其事地该干嘛干嘛,不要让店堂里的田慧听见了笑话。她会想法子治治子信,不能老由着他胡闹。袁姗姗七分欢喜三分担心。洗洗脸,吃点东西,从包里拿出平板聊微信、玩游戏。
傍晚,王大可下班,特地绕道来店里请袁姗姗跟他回家,说自己和子信妈都是和她一伙的,回家集体开那王八羔子的批斗会。
袁晓琴冷着脸说,子信打姗姗,不是一次二次了。这次不给个说法,她不会让女儿回去。
王大可脸上挂不住,讪讪地告辞了。经过店堂的时候,田慧追上来,诺诺地问,叔叔,子信怎么没来,是不是生病了?王大可吃了亲家母的瘪,有气没处撒,没好气地让她别掺和家里的事。
吃过晚饭,田慧和往常一样收拾干净碗筷和桌子,擦擦手打算到到前堂去看店。袁晓琴叫住她,给她一把钥匙,让她开开堆货间,支张床,搬过去,把姗姗的房间让出来。
袁前说,堆货间里头全是水果杂物不好住人。
田慧说,叔叔没关系,以前有钱人家的小姐,还花钱买水果搁屋里闻味道呢。
袁姗姗嘴一撇说,哟,哟,你装给谁看?
田慧说,妹妹,这是真的。就是那个诗人纳兰性德的老婆。她一年四季屋子里不放花,就放……
袁晓琴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拽文了。赶紧去吧。等你弄好了,姗姗好睡觉。
第二天快午饭的时候,王大可押着王子信进了超市。
田慧迅速地溜他一眼,满脸的关切,子信快活调皮地还她一个鬼脸。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袁晓琴看在眼底,收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