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大伯,是熟悉又陌生的亲人,熟悉,是爸爸唯一的哥哥,陌生,我们住在城里,跟在农村生活的大伯在生活上几乎没有交集。也就是每年回家看几次奶奶,总是会看见大伯,背着手,带着帽子,笑呵呵的走在街道上。有一次会老家办手续,找大伯,不见人影,大娘说,前面净水器搞活动,你大伯准在里面凑热闹。我跑到净水器下乡点,密密麻麻像开选举大会一样,全村的老头老太太都人手马扎坐在广告蓬前,我一眼就看到了我大伯,他个子高,茫茫人海中很突兀。我连喊好几声,大爷!他转过来看见我,笑呵呵的从人群中出来,问,咋类?我说要回家办手续,他说,洋儿?(现在的意思)?我说,是啊,急用,他停顿了一下,留恋的望了一下身后的净水器推广处,说,等会儿行不?我问,咋啦,你要买净水器?放心吧,肯定卖不完!他说,不是,听完大会可以发一把电动梳子!我顿时笑了,说,不行!一把梳子浪费一上午!我家有两把,给你一把!他也笑了,说,那不是不要白不要?我说,那咋是白不要。你坐了一上午,浪费了一上午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你浪费了一堆金子!我大伯停下来笑我,在哪儿金子呢?我在家傻坐着也是坐着,来到这晒着太阳还有人说话儿,还发奖品。多好!我大伯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口才跟我爸爸一样好!都是超级辩手!大娘老说他,牙酱罐子!
十一月一我带着心儿,妈妈,洋哥回老家,到了地里才发现,忘了买纸,折回去,跑到村口小卖部,问,有掖纸吗?老板说,没有椰子,有柚子!我顿时笑了,我说我要掖纸,上坟用的!老板也笑了。我说我这上坟的心情叫你给搞的哭笑不得!回到车里不觉的感叹,生活真的太奇妙,是不是我爸又在偷偷给我上课?笑看人世沧桑。
回到地里,远远的看见大伯从地那头儿走过来,背着铁锹,穿着黑胶鞋,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朝坟地里来。我叫他,大爷!他抬头,看了看我,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走到跟前他看见田心儿在地里用泥土堆城堡,忽然笑了,问她,你叫啥名字?可惜童言无忌,田心只顾自己玩儿,看了一眼就低头继续,还嘟囔着,哼!我才不告诉你!我说,田心儿,这个是姥爷的哥哥啊。大爷说,啥?我说,我给田心解释,你是她姥爷的哥哥。表情就僵在大伯的脸上,他拿起铁锹,默不作声,开始整坟。
我见坟头有一把野草,我笑了,我对着妈说,谭荣英同志,这是你的杰作吧!忘了花儿就算了,拽了把草!我爸该说你糊弄人!我妈也笑了,以后就就地取材吧!好一个就地取材,你这行为总是折射出你无比清晰的性格轮廓。看一眼就知道,除了你没别人能做出来!
从地里回来走到车前,大伯说,这人活到七八十其实就够了,再往后也没啥意思我觉得,还累害人!这社会发展这么快,谁会想到家家还能有辆车?你爸的性格叫我说就是狭小点儿,不敢大胆往前走,他要是换成是我,我肯定比他强。我说是,我爸从农村走出来,过了许多穷日子,多多少少对拥有的东西过分小心珍贵。大伯说,嘿嘿,那倒是。边说边用手摩挲着车引擎盖,我从来没有发现,大伯竟然跟我的爸爸如此的像,除了身高,一个皮肤黝黑一个皮肤白皙以外,就连神态举止都如此的相似。只可惜命运有时候真的很难琢磨,一个一心想要走出农村一展宏图,却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一辈子都长在农村从未走出过这片土地,过着朴实无华的生活。
纷纷扰扰的花花世界,跟这片身后的茫茫大地比起来,如此的不值一提。而人在这里,就像地里密密麻麻的庄稼苗一样,一望无际,谁又比谁长得高?都只是浩瀚世界里的一粒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