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奶奶今天提早收攤回家,給她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魚,她卻狼狽地如此晚歸。
「奶奶,我在山裡採草藥的時候從山坡摔下來了。」她笑了笑,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土。“地滑,我没站稳嘛,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呢。”
“你的斗笠呢?还有这伞是……”
“斗笠摔丢了……有个好心人把我救下了,这伞是他给我的。”说到这,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少年的笑容,不由得面色变得绯红。
“佩玖啊,这一桌菜都凉了。奶奶再给你热热啊……”
“奶奶歇歇吧,我自己去热饭就好!”她端起那些好吃的饭菜,颠颠地跑进厨房里。
也许是有一个可以念想的人,一切疲累和心酸都能暂时被欢快所代替。
那天晚上,奶奶和她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婚嫁上。
“佩玖,你以后想嫁给一个什么样的郎君呢?”
“我呀,我想想啊。”她窝在奶奶的怀抱里,撒娇似的躺着。“我希望他有黑黑的长头发,会武功,而且,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哎,主要还是要对我家佩玖好呀。”奶奶摸摸她的头,“你还是太小了。”
“您说的是。”她转过身去,面向纸窗。下过雨后的华阴城格外清澈,月光透过窗户纸投进来,显得很皎洁。她躺在被子里,轻轻闭上了眼睛,想着那个名叫怿心的少年。
“他该回去了吧,也许现在也要睡觉了。”她这样想着,心里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她心里的波澜却从未平息。
那个少年的样子一直在她心里出现,搞得她有时候都不能专心做事情,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她很想再见他一面。
她时常翻出那符牌,前前后后地看。她和许多一起玩过的伙伴们打听过,终于有人说,华山上有一个道观,里面有一些道士,他们乐于助人,但从不下山。
她想,也许他就在那里面吧。
她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用钱里拿出一大半,买了一盒桂花糕,用小篮子装好,向山里走去。一路上她把那符咒挂在胸前,一直念念有词,说来也奇妙,这一路上没有出现任何危险。
她看到那座小小的道观,冲了过去,急切地敲门,问怿心道长在不在。
里面热心的道士们听说有人来找怿心小道长,便都匆忙地去找他。
“小施主稍等一会啊,怿心上山砍柴了,已经叫人去喊他下来了,很快的。”一个年长的道士和她说。
“不急不急,有劳你们了。”她露出一个文静的笑容,如一株弱柳似的站在那里。
快要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了,她看起来镇定自若,心里早已经风起云涌。
半个时辰后,他来了。
他那天穿了一件青兰色道袍,一束长发还是那样绑在脑后,一副干净清爽的模样。
“怿心道长,你那次救我的恩情,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我今天带来了一盒桂花糕,道长收下吧!”
“你竟然还敢只身一人来这个地方,只为了报恩?”他有点疑惑,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你怎么过来的?”
“我带着你给我的那个符咒呀!说来真的管用,一路上什么危险都没有。” 她一脸欣喜,手不自觉抓住了他的胳膊。
“哦,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她又轻轻把手放开,羞红了脸。
怿心向长老请了事假,来陪这个远道而来的女孩。他们在树林里走走停停,林里难走,不时的他便抓着她的手臂,慢慢的,少年和少女也不再害羞,笑着闹着,和其他的孩子无异。
谈笑之中,她得知他是一个弃婴,从未见过生身父母,被这里的长老捡到后才得以保住这条性命。此后他便忠心行道,以报长老救他的恩情。
原来,这世间的人们都活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各自都有着恩情的牵绊,大至性命,小至亏欠。
傍晚时分,她该回家了。
这一天下来,桂花糕分吃完了,小篮子里也装满了采好的草药。
“让你自己回去我不太放心,我还得再送你一次。”少年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怿心道长,你真好!”她雀跃着,“那这次恩情我又该怎么回报呢?”
“我不知道啊,你看着办咯。其实没什么,不用你这么辛苦地回报的。”
那天是晴天,少年和少女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就这样,她隔三差五去给他送些东西,有时是茶点,有时是她儿时最喜爱的玩物。借着这个报恩的名义,她想把她所有喜欢的东西都送给他。他对她不放心,每次也会送她下山。
这条山路承载太多他们的故事了。
她十七岁那年,奶奶去世了。
早晨她醒来的时候,没有照例的早饭摆在桌上,无论她怎么摇,奶奶都醒不来。
平日里关系好的街坊四邻帮她办的丧礼,此后,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积蓄都要用尽了,她已经到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地步。
终于,她开始收拾家当。把衣服和值钱的财物打包好,其他东西当掉,便前往道观。
不如做个道姑,清心寡欲,远离这世间的尘嚣。
一路上,她感到挂在脖颈上的符咒异常沉重,在胸口撞击着。她走得很急促,脱口而出的祷告一遍又一遍。她已经失去了所有拥有的东西,绝不能再让自己在投靠他的路上丧命。
那天,她跪在众道士面前,虔诚地说出了自己要入道的愿望。
清心寡欲,戒痴戒嗔,不染私情,戒荤茹素。
这条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一旦走上,就要和这些清规戒律相守一辈子。
把刚刚过肩的头发盘成发髻,穿上玄色道服的时候,她已经是这道观里唯一的一个小道姑了。
开头几天,她总是走不出悲伤的。整晚整晚地在被子里哭泣,做什么都无精打采,脸色越来越苍白。
道士们时常说,“这孩子还没有走出俗世啊,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只有他知道她有多脆弱。他常远远地看着她,很心疼,又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
看着她日渐消瘦,茶饭不思, 他便每天从饭堂里拿来点其他的吃食,用油纸包好,放在她房门口。她每次看到了都会拿回房里,他不知道她吃了没有,也许有的时候她会倒掉,但她最近气色貌似好了些。
看着她慢慢好起来,他心里的担子也好像轻了些。
后来的修行里,其他道友们看他们年龄相仿,便让他带领她修行。
他手把手教她剑术,他的动作很轻,剑峰温柔得像流水一样,一招一式都引得起她心里的惊鸿。
他带她上山砍柴,挑水,有重活的时候帮她多分担一些,只为了让她轻松一点。
他带她看道观里长老炼丹和做过的法事,这种时候她又感到他是如此正经的一个人。她不知道他对她有没有类似这种暗暗的情愫,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感到很温暖,可晨钟暮鼓的从道生活从不允许教徒们有私情,她只能把这份感情隐藏得很深很深,她不希望他背叛自己的信条,却也不希望他太过虔诚,以至于他心里只有教条,没有留下给她的余地。
而她,很想做一个清心寡欲的道姑,但心里的那份感情总是按捺不住,时不时出现在念头里,搅乱她的思绪。
快到新年了,道观里要做祈福,道士们要下山采购做法事要用的东西,这是平日里不出山的道士们唯一可以接触俗世的机会。
她没有去,他则和一个年长的道士一起去了。
他去了七日,她念了七日。
这七日没有了放在房门口的小馈赠,她才明白那是来自于他的关心。
虽然这七天没有了来自他的关心,她却欣喜得异常。心里隐藏的情愫得到回馈是一件很让人心动的事,况且正巧来自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她做活做的格外卖力,把道观收拾得很干净,地板几乎都要闪出光来。
她要等他回来,让他看到他没在的这段时间里,她有多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