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请放声歌唱(2)

户口和暂住证的事

李娟:每当老师说:“没有户口的站起来。“我就心怀巨大的不安站起来,孤零零地站起来,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人那样站起来。

有时老师也会说:“没有户口的站到一边去!“

我就在众目睽睽中站到一边,孤零零地远离大家,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也回不到原来的序列中去了。

阿呆: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读的是村里的小学,90年代末的时候农村的小学还非常穷困落后,以至于我们需要自己带板凳去学校。每当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学生都抱着自己的小板凳去学校,高年级教室的课桌比较高,就需要带高一些的凳子,寒暑假的时候再带回家去。

三年级之前,我都是带着家里那个宽宽矮矮的竹板凳去上学,跟瘦小的我也相称。低矮的课桌,矮矮的板凳,小小的人。升上三年级之后,教室里的课桌也变高了,然而我们家有带靠背的大椅子,有长长的条凳,唯独没有普通的凳子。可是我并不能带着大椅子或者条凳去上学,不方便携带不说,放在那里也会妨碍别的同学。于是我大多数时候就半趴在桌子上,累了的时候就站起来一会儿,或者索性跪在下面的小板凳上。

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爷爷奶奶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那样半趴着过了大半个学期,有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突然说我爷爷来了,他把一个红漆方凳放在教室门口就转身走了。我认识那个凳子,在大姑家里见过很多次了,想必是爷爷去赶集回来在大姑家里带来给我的。那个凳子不算高,和其他同学的相比还稍矮一些,但是我总算也有凳子了。坐下的那一刻心里满满的幸福感,因为终于我不用俯首半趴着或者站在同学中间,我和大家都一样了。


外婆信佛

李娟:外婆非常有眼色的。每天搬把板凳坐在院子门口等我回家。看到我手上拎着排骨,就赶紧很勤快地帮忙洗姜;看到拎了冻鸡爪子,就早早地把白糖罐子捧到厨房为红烧做准备;要是看到我拎着一条鱼的话,则悄悄地打开后门走了——走到隔壁菜园子里偷芹菜。

每次偷了芹菜回来,她老人家总是做出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捂着胸口,直吐舌头:“哎呀观音菩萨啊,吓死老子了,老子害怕得很……”哼,我看她才不害怕呢。

有一次,我妈的身份证找不到了,又急着要用,全家人一起翻天翻地地猛找。

那个身份证通常是放在供放观音菩萨的那张桌子下的抽屉里的。找到后来,我外婆大急,索性骂起菩萨来了:“老子一天到黑,早也供你,晚也供你,哪一点亏了你?结果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住,老子供你还有什么用?”

外婆给菩萨烧香,烧得最勤的时候是县城一年一度的百万元彩票摸奖活动(那是还没有福彩体彩之类)如火如荼地进行的时候。

那时外婆烧香时,会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保佑我们摸到汽车……保佑我们摸到电视……保佑我们摸到洗衣机……”

那一年,我们全家就外婆手气最好,一连摸到了三条毛巾和一大把铅笔。

阿呆: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有信仰,虽然我也搞不明白他们虔诚与否。我奶奶逢年过节都要烧香拜佛,有时候初一或者十五就要约上邻居家老奶奶一起去附近的庙里烧香。

曾经有一年春节,我们放假在家,一早奶奶就开始烧香和火纸,烟雾弥漫到卧室里都是呛人的烟味。我妈曾经也很信奉这些,包括请人算命。那年爷爷生病,她约了邻居家婶婶跑去很远的庙里烧香请愿,还请算命先生指点迷津,但是不久后爷爷就去世了,从此之后她便不再信奉这些。

我的外婆,不知从何时起周末去教堂做礼拜。我很诧异,外婆一辈子在外打工,年老才回到农村老家,不知因为最疼爱的小儿子的突然离世,还是因为生活不在再繁忙之后觉得寂寞。我想大概也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相信自己老去之后灵魂有处可栖。


植树

阿克哈拉村虽然偏远,但植树节还是要过的。到了那一天,村长亲自一家一户上门通知,要求居住在公路两边的店铺和住户在自家门前搞绿化,一家七棵树的任务,谁也跑不掉!于是大家一大早就扛着铁锨在路边挖坑。坑的规格要求是一米乘一米。这是个相当大的坑。

我妈仗着在所有人中年龄最大,总是耍赖。才挖半个坑就撂锨不干了,嚷嚷着太难挖了,并厉声质问村长为什么别人家门口的地全是沙土地,就我家门口是石头地。

其实大家门口的地面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其他人刨出石头后没吭声而已。

村长非常为难,想了又想,说:“这怎么可能?这个应该很好挖嘛!来来来——”他冲着正闲围在商店门口看热闹的小伙子堆儿喊了一嗓子,“胡尔曼,你来给阿姨挖一个做示范!”

小伙子跑过来,接过锨就“吭哧吭哧”地干。到底是年轻人啊,不一会儿一个大坑就挖好了。

然后村长又转向正晒太阳的努肯:“孩子,来,再给你阿姨示范一个!”这样一共揪到三个小家伙,解决掉了三个坑。可后来再也抓不到人了,村长只好亲自做示范,并一口气给“示范”了两个坑。

“你看,好挖得很嘛!不过,既然你认为不好挖,就给你减掉一个坑的任务吧。你就把你那剩下的半拉子坑挖好算了……”

我妈乐不可支。今年的植树节这样就算过去了。

阿呆:这一段纯粹是觉得有趣,生活中很多小事都如此,有些原本枯燥无味不值得下笔的事情,被作者写得很生动。这本书看了两遍,有趣的、打动人心的,还是那些篇章或者片段。

很难说遇到一本书喜欢它的全部内容,即使是恋人,也不会喜欢彼此的一切。文字和恋人一样,不一定感觉全对,但遇到的时候就什么都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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