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与记忆的往返中,雕刻故乡
读吴佳骏作品《在夏日里雕刻冬景》
风铃/文
一
在夏日,雕刻冬景,需要怎样的一种心情,怎样的一种姿态,才能把散落在冬季的水、残照、干草剁、荒园、老桥,慢慢地拾掇起来,住进记忆深处,唤醒渐渐消逝的童年和故乡,唤醒血液中的浓度和情感的纯度。
我觉得,在夏日里雕刻的冬景,是一种强烈的反差,是对色彩明暗的叙述,是冷暖人生的参照,是在现实与记忆的往返。在现实中,回到故土。在对故土的记忆中,挤出灵魂的水源,源源不断清洗自己的河床。
记忆是一艘船,载着自己,渡向远方。远方归来的孩子,在河床的两岸,似乎在等待什么,也似乎看到了长满露珠的菜地、晚霞在河面的沉醉,云卷云舒的气韵与蔚蓝织成的一幅画。
而冬景,并非只是冬天的景像,它是作者灵魂深处的忠诚、眼泪、忧伤与爱。
还有回不去的乡村与童年。
二
我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的。那是东林寺脚下住了三十多户人家的乡村。村前的洋槐树,是一个坐标。远方的回来的孩子,看到了那颗老树,就找到了家的方向。
舅舅家门前的石磨,吱呀吱呀磨着包谷和麦子,磨着生活与未来。每到夏季,院坝上,家家户户的打谷机滋滋滋响着,大家把一捆捆麦子往机器上一放,一颗颗大米欢快地掉下来,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丰收的喜悦和大伙儿毫不掩饰的欢喜。
我挽着奶奶的手,经常在村里散步。尤其是夏天,村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舞台。池塘的睡莲打开自己的语言,在月光下轻轻摆动。青蛙呱呱呱地叫着,似乎不允许一个村庄停下来休息。知了叽叽喳喳,不会收敛情绪里的夏天,它把燥热吼出来,让一个村庄的热情,继续波澜壮阔。
记忆中的村庄,总是那么美,仿佛是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有转不完的乡情和转不完的生机。
三
一个人的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不管这人以何种方式存在,肉体的,或是精神的,都会在彼此的血脉中交织、重叠。唯有灵魂的血脉,能长久地活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成为她活下去的希望,也是她继
续守在故园的精神寄托。
《荒园魂归》中,生者与逝者是通灵的,他们每夜的心灵对话,像一声叹息,被风吹过屋顶,吹过寂寥的村庄,吹进彼此的心里。
“她一直在跟自己的影子说话,跟死去的另一个自己说话。她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叔婆的孤单,是村庄的孤单。叔婆对村庄的记挂,是作者流在血液中的牵挂与愁绪。
四
多年后,当我再次走进村庄,村庄已少了往日的热闹与温度。干谷草像一排静物,紧紧地靠着倾斜的土墙,似乎在牢牢抓住救命的手。土墙像一个迟暮的老者,生锈的身体和关不住风的牙床在风中瑟瑟发抖。它们就这样靠着,想把孤独和悲伤赶走,把一点点温暖搓出来。
作者在《残照》一章,借喻相机的记忆,实际上是心灵的底片。故乡的风物在文字里沉潜,那是命脉中的一缕炊烟、一声叮呤、一个回望、一抹唇齿间的留香。
“我拍下它,既是纪念一株植物的圆寂,也是纪念一个人远去的童年。”大树被连根拔起,童年只能复活在记忆的拼图中。
岁月和城市化进程会改变一些事情——磨老故乡的容颜,会把故乡的年轻人磨向远方,会把自己的水分磨出来。
只剩下空空的村庄。
五
“一座伤痕累累的老桥是如何抵御长夜的孤寂和寒冬的严霜的”, “他像冬天的雾霭,游离在空气中,最终形成一层薄薄的膜,把自己隔离起来,试图团住体内那最后一丝温度。”文中无处不在的悲悯与善意,凄凉与哀愁,连同青春的记忆,变得清澈、柔和,如一轮满月高悬村庄,万籁俱静的夜空暂时忘记了关于村庄的离愁别绪。
在无比安宁的文字里,人世间无声无息的温暖和作者无比安详的内心,由六个组章变成了对那人、那景、那村、那物思念的感叹。
走不出的怀念,省略不了的情感,等于“一棵树回到了森林,一穗高粱回到了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