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到故人，清早开始忧虑，一整天的惆怅得结成块，堵在心里，如隐若现却又忽略不掉。

年轻时难忘的故人大多与爱慕有关，是错误萌生的情愫，有一段难忘的遗憾。

所谓我梦见的故人是我曾经隐隐约约爱慕过的人，至今还隐隐约约思念着的人。隐隐约约是我犹豫不决的性格，我隐隐约约的思念从我们分隔开时就开始了。像陈旧年月里寄信，不知道期待有期限，只好一直等，等了一年一年，还是忘不掉，却反复融进了阅历颠簸的滋味，竟渐渐成了我不敢触及的软肋，让我无比疲惫。

高中苦读时光，心思单纯，很少时间想到故人，我如释重负。但一空闲下来就想起，似乎成了一种习惯，每每让心情低沉。渐渐变得做贼心虚一般害怕听见故人的消息。我竟没有想到，我的故人，几乎成了我的心病。

而我的故人，我逼迫自己失去了与他的联系。几个月前我终于意识到，我爱慕的不过是一个影子，是我的回忆，我的感觉凝结成的影子，凝固的都是我青涩时光里单纯的心情。

我留着故人送我的本子，不过我不再带着它迁徙，我把它压在家里书箱底部，然后我总是离开家离开它。这当然算得上一大进步，脱离对物品的依赖，对物中回忆的沉湎。睹物思人，此话道理真。要脱离对物品的依赖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前我还会把关于他的石头揣在衣袋里。每一次独自乘火车，握着石头会有安心的感觉，看冬天的石头吸走手心里的全部热气。

那石头是我们初中毕业后的那个假期去乡间大河游玩时敛下的。很多好友一起出游，他捡起石头指给我看那一圈一圈的花纹，我一边不屑一顾一边还把石头捏在手里。我想我那时很傻气，因想着随便扔掉显得不礼貌就一直捏着石头。我记得我们坐在吊桥底下的阴凉里，河边铺满鹅卵石，他敲着石头说了些矫情的话，大抵是关于好友间的离别，我也对了些矫情的话，好朋友在远处玩着水笑话我们，当时甚感别扭和心虚。我记得那次好友一起走了很长的路，照了很多照片，很多我和他第一次同框的照片，我们靠得很近的照片。照片都存在一位同行好友的相机里，过河时那台相机掉进翻卷着的大河里。于是那次的出游没有一张照片为证，我们唯一一次同游，微不足证。我一直觉得相机遗失一事对我来说有奇妙的含义。那些是我与他唯一的合照，不存在的合照。后来我常常想，似乎是冥冥中本该如此，我与他分隔开后记忆就不该留下痕迹。每念及此，总是先觉得理所当然，然后才觉得伤感。

再后来石头碎了，在我高中的晚自习教室，一半遗失一半我仍收藏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这一块石头。想来他若是知道，也许会笑我傻气和笨拙。

我记得我送给他的石头，似乎是一个遥相呼应的暗喻。那是初二那年，我在二月里里磨的一块近似三叶草的石头，石上我刻着“二月”的字样。磨石头是我儿时在乡间自娱自乐的方式。那块石头磨出了棱角，而在那以前我只磨过简洁的爱心形，磨这块石头用时不算多也不算少。在开学那天，我隔着人群把石头递给他时不敢抬头，怀着做贼一般的心虚。那算是我送出去的记忆最深刻的礼物了，承载着我那么多曲曲折折的心意。毕业后我还见过那石头一次，在他去外地考试途中发来的照片里。再以后，我失去了那块石头的消息。我无权过问，毕竟我已把石头送与了他。那块石头也许碎了，丢了，弃了，也许还完好，只是被遗忘了。

想来我与他真正认识是因为我的一篇作文。与他相处的日子我倒把读书当成了炫耀，没能心思纯正，失却了原来读书的意义。爱看闲书多愁善感，想来那时我迷失了自我。

我的高中在远离了塞满了稚气初中时光的家乡的城市，繁华又陌生，整洁而寂落。我与他在同一座城上学，我却没在那座陌生的城见过他一面。初来时，他给我发来信息，说是这儿夜空看不见一颗星星。我那时候盯着寝室窗外远方高楼上的那块霓虹灯烧起来的夜空，我仍觉得很好看，那是淡淡粉色夹紫色的天，仿佛破晓时的天，在难眠的夜晚我总觉得格外温暖。我听说我们离得很近，我试过在雨天步行很远，总也没遇见他。

有一年学校里石架上的木香花开得热闹，那时他说，他来我这儿看花。我暗自偷喜，我却说，还是不要来了。我怕他是戏说。

我记得几年前他曾说过要给我带曼珠沙华，就在下一次他回老家时。我记得几月前他说要给我写信。而今却是，我再也不敢听到他的消息。遇见他那时我还是傻气的孩子，做不到承诺过的事时我得愧疚万分，用道歉来结束他人的等待。他没有信守承诺，想来他是轻易忘了承诺，独剩下别人一直在等。

故人送我的本子上，用好看的行书，写着我总也读不懂的句子。句子里提到的约定，我一度傻气地不敢放弃。而故人大抵是忘了，却是故人给了我这份累人的记得。在烟花破碎的冬夜里我想起故人，在花下坐坐也想起故人，我却知道我想起的故人越来越不像他。故人是轻易忘了，剩下我至今还记得，也不知还得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