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的人生记忆始于闸口。当时娘在那里上班,小小的一家乡镇卫生院。我那时也就五六岁,如影随形的是我的小跟班——比我小上两岁多的弟弟。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我也嫌弃他,可他就像粘皮糖,整天淌着鼻涕跟着我,甩也甩不掉。
说也奇怪,我那个年代的小孩都爱流鼻涕,男孩女孩都一样,流出来了又猛地把它吸进去,也不爱带手绢,纸巾更是闻所未闻,实在忍不住了就用衣袖擦,左边擦湿了又换右边,两边衣袖一天擦上千百遍,变得又亮又硬,像硬纸板一般,阳光下还闪闪发光。
馋嘴是孩子的天性,七十年代一切都匮乏,有糖吃就是享受,一分钱两粒的硬糖;五分钱一条的薄荷糖。如果哪天你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你那天便是国王,用它,你可以收买身边的任何一个小伙伴,让他为你赴汤蹈火,他也绝对会死而无憾。
通常情况下我口袋里是没钱的,弟弟又小又傻,偶尔娘会给他几分钱,他又不知道怎么用,在口袋里放上几天,最后还是我花了。三粒糖,我二他一,他还欢天喜地,还以有这样的哥哥自豪。
没钱的日子太久了,又渴望那种甜甜的味道,于是就装病,假装咳嗽,咳嗽了就会吃药,还有糖浆。而我会偷偷地扔掉那些药片,只喝糖浆,而且一喝就是大半瓶,小半瓶当然要留给在一旁拽着我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我的弟弟。
馋嘴偶尔也上当,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娘用装糖浆的瓶子装了瓶洗发水,就放在她房间桌子上,一般来说,她都会像防贼一样把糖浆藏好的。我不明原因,认为她这次疏忽大意了,望着桌上的糖浆,仿佛看见了幸福在招手。
娘走后,我和弟弟一前一后鬼鬼祟祟进了她的房间,我一把拿起瓶子正准备喝上一口,弟弟拉住我的胳膊,一脸紧张地说:“哥,哥,喝得不?”我低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推开他仰头就是一大口……
我承认,洗发水真难喝,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感受到那股肥皂水的腻味。我的弟弟,又小又傻,还痴痴呆呆地站在我身旁,用艳羡的眼光看着我,还在傻傻地问:“哥,哥,甜不甜,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