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是我啊。”
“我知道。”对面的声音沙哑低沉。
“嗯……母子平安吗？”我的嗓子有些干涩，说话微抖。
“嗯，都好。”他倒是惜字如金。
“好，那挺好的。”不知说什么，只好寒暄着。
“嗯，孩子哭了，我挂了？”他说话极快，是有急事吧。
“好好好，你忙你的。我正好也……”
——嘟嘟嘟……
“有事……”
我轻轻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摸口袋想点根烟，手里抓空，才想起来，烟戒了有两周了。喝口酒吧，呛得我嗓子一阵难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发着酸。倒霉起来没完没了，烦心事堆到家门口这小子也不知道体谅我，可惜了我这些年说一不二的感情。好小子，真是好啊。
这是2007年，我们分手一年零三个月了。我想结束这个让我痛苦的世界，所以来找阿飞。阿飞是黑市拳的中介，他告诉我赔款很丰厚，于是我心动了。
出了酒吧，走到对街，向阿飞讨了根烟抽。阿飞也不恼我，低低的笑：“你呀，烟瘾越戒越大，脾气也见长，怎么，大冰喜事你不高兴？”我倒是火了：“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挖苦我来了。”
阿飞的酒吧昨天惹出了事，赔了人二十多万。他拍了拍我的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怎么样，有生意做不做啊？”我一咬牙：“做！”
人人都知道阿飞最能搞到钱，人人也都知道，命比钱重要。
二
“明天去？”我没想到大冰会打电话给我。我呵呵的笑：“是的呀。”我正在收拾东西，昨晚连夜写的信，放在桌上。没什么好交代的，只说钱都留给我妈，带我妈去最好的医院治疗。还有，给大冰包好礼钱，孩子出生的礼钱。
“老方，我也报名了，要死一起啊？”大冰咆哮着。我愣了一下，委屈和痛苦弥漫在我的胸腔，快要窒息般。
我想去抱抱这个傻小子，但他有家室有孩子，我没办法再去插足他的世界，于是我故作镇定的说：“别傻了，又不是为你。”我捂着嘴巴，怕一开口就哭出来，顿了顿才说：“我知道你找阿飞报名了，第一场我跟你比。”电话那头好像摔了什么东西，我听到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大冰骂道：“你他妈的做手脚？”
我苦笑地说：“是我又怎样。你有一大家子呢，我只剩一个傻老妈。你说，谁划算？”大冰哭了，我听出来了，他说：“方嘉树！真行，行啊……为了两百万，就他妈的为了钱！”
——嘟嘟嘟。
大冰，你每次都挂我电话。
我瘫倒在床边，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下来，心里想着：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它能治我妈的病，也能让你离开我，大冰。
三
是阿飞来接的我，车里坐着大冰。大冰下来帮我拎行李，我抚掉他伸来的手说：“你知道的，没什么东西。”他坐回车里，细心的拿走座位上的包。我连道谢也装作玩世不恭。
车里气氛很尴尬，这会儿身心俱疲，不想搞花头，想着那地方挺远，就准备睡一觉。正眯瞪着，大冰凑了过来，直盯着我：“玩真的？”我一巴掌拍向他的脸：“不然呢？还能浪费了报名费？一会我不打要害，趁时机你就倒。别怕。”
大冰不乐意了，抓住我的衣领，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提了起来。我说：“我这睡的姿势刚好，你找什么茬？别他妈的老烦我。”他大火：“我烦？你他妈的说我好过你就开心。我这刚添一大胖小子，你就玩这招。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我也火了，顺手一拳招待了过去：“你他妈的还有脸说？不知道我这些年为了谁？人人都说大冰是个白眼狼，串通家里人一起骗老方家的钱，我他妈的家破人亡了也从没怪过你。您呢？一转头就结婚生孩子。我家里一大堆破事找谁哭去？今天我去送死也都是你逼的！你懂吗？”
大冰颓然，松了手喃喃道：“所以，我今天来还债了。”
车里很闷，我很晕，不知不觉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感觉大冰又哭了。
大冰在摸我的脸，我想骂他，大老爷们别整那些矫情事。可是我太累了，浑身提不起力气。他的眼泪那么凉，滴到了我的胸口，我想帮他擦一擦来着，怎么，这么困……
四
醒来时已经午后，我的床离窗户很近，所以阳光洋洋洒洒的泄进我的屋子，倒也温暖好看。虽是下午，可是一点也不冷清。
想起来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于是下床准备煮碗面。下床时忘记穿鞋，脚被酒瓶玻璃扎了，血滴到地板上，像花一样。我又拿起地上的玻璃，使劲往脚底扎了一下，疼的我直冒眼泪。
面煮好了，特地拿了两双碗筷，不知道今天大冰会不会来我这，给他碗里放个鸡蛋！真好，他一会就到了。
下午八点了，面凉了，我还是自己吃吧。正吃着，有人进来了，这不是阿飞嘛？我嘿嘿笑：“我就知道你会带大冰来。可是只煮了我和大冰的。哦我快把大冰的吃完了！快吐出来吐出来……哎你干嘛拉我！”
阿飞拽着我的衣领，骂我：“大冰死了！都他妈的死了一个星期了！你还在装什么糊涂？吃面？吃你大爷！”说完他开始揍我，第一拳就磕掉我一颗牙。
我不还手，一下一下数：“一，二，三……十三……干嘛停啊？继续啊？怎么不把我打死？我怎么还他妈的死皮赖脸的活着啊！”
阿飞松了手，坐在地板上开始点烟，我也问他要了一根。我们也不说话，就一直抽，直到没烟了才罢休。
“今天火葬？”我问他。阿飞点点头，我看见他眼圈也泛红，他说：“谁知道那龟孙子会下药啊？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赶到黑市，大冰都被打肿了，扔在一边，也没个人收尸。”
我又哭了：“所以他早就猜到我会去打黑拳，将计就计。他一边安顿好小林和孩子，一边准备为两百万死亡赔付款献身，这臭小子抄袭我的老路子。”
阿飞从床底下摸出两瓶啤酒，干脆的咬开瓶盖，递给我，然后和我一样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他说：“你知道他继父是个无赖，要挟他去套你的话，想赢得竞标。可你知道他一个字都没肯说被逼的吞药片差点死掉吗？你跟他分手，让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满足你，你他妈的别扭什么？”
他顿了顿，“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他和小林没发生关系，孩子不是他的。”
我转头瞪着他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按住我的肩膀，告诉我：“他不希望你内疚。
小林生的是孙海的孩子，那龟孙子玩完女人就跑路了，大冰看她可怜，正好你又跟他分手，就假结婚……他本意不是气你，是想告诉你他能好好生活，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他一直都在为你考虑，还搭上自己的命来搞钱救你妈，你怎么还这么糊涂？”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纠缠了这么些年，以为自己最了解大冰，反倒被阿飞训斥。本以为我死了，也就不用看到他和小林恩恩爱爱，可现在，倒希望我不那么幼稚和他分手。
“他常来我店里喝酒，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说一个人扛着太累，道德绑架一下我。还说，如果我告诉你了，就一定会来砍死我。我想着他现在能来砍我好了。说实在的，我还挺喜欢那小子的。”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问我：“方便告诉我，你们的故事？”
于是我对着泣不成声的阿飞，描述了一下十七八岁时，大冰的模样。
五
2003年，我在念大二，认识了一个让我一辈子不得善终的男人。
大冰原来不叫大冰，叫李克。后来因为他说话三句噎死人，于是大冰大冰的叫，就传开了。
认识他也巧了，那天我坐公交车回学校，路上司机猛的刹车，他顾着行李箱，差点摔倒。我做了回好人，拉了他一把，这小子吓得脸通红，看着挺好笑，所以我就忍不住掐了他的脸。大冰哪见过这样的，一拳打我肚子上，等我反应过来这臭小子早下车了。
后来有一回街口围了一群人，我也凑热闹去看看。一看吓一跳，是公交车上打我的小子，浑身是血，旁边的男人嘴里骂：“跟你妈一样贱！”说着，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男人走后，我架起他去医院，他倒骂我：“滚蛋。老子不用你送。”我哈哈大笑：“我这叫拔刀相助！”
大冰那时过的并不好，高中毕业给他继父厂里做苦力，常常被家暴，他要是反抗，他妈就要遭殃。傻大冰，被人敲烂了头也不还手。
那时我家还没败落，垫付了大冰的医药费，就离开了。谁想到他后来找到我学校，非要还我钱。还是那样的口气：“我李克用不着人可怜。”
大冰说我背他去医院时就喜欢我了，怕我看不起他，硬是每天晚上到你那个酒吧做服务员也要还钱。大冰那时候可凶了，跟我告白都他妈的问候一遍我全家。
他把我堵在男生宿舍的楼道口，问我：“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我当然信，他鬼的很，说什么我都信。“我居然喜欢你这个狗娘养的，草！你怎么是个男的？”
好多细节记不清啦，就记得他之后亲了我一口。哦再之后就是暴揍了我一顿。
大冰啊大冰。我妈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别祸害我，他全给我了，还说他没什么好失去的，唯独我。
后来我妈骗我说大冰和小林在一起了，我悲愤交加啊，在他嗑药躺在医院的时候，自以为是的提出分手。
我说大冰我不喜欢你了，你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吧。大冰挂了电话就来找我，我在酒吧和你喝酒。
他刚洗完胃，脸色很差，他问我喜欢的是你吗？我笑着点头。他突然像抽了魂一样，说：“我去结婚。请柬会寄给你。”落荒而逃的，是大冰啊。
六
天亮了，我和阿飞喝完了最后一瓶酒。阿飞问我：“有生意做不做啊？”我瞪了他一眼。他说：“来我酒吧当服务员？”我笑：“好啊。”
2007年九月份我失去了你，十一月份开始，我要好好活着了。
大冰。我相信我会过的很好，没有你我也会很好，只是余生都不能快乐了。
大冰。我妈的病快好了，她说对不起你，可是好像没什么意义，你又不会再回来。
大冰。今天我去看了小林和孩子，孩子不像你。第一个月的工资都给他们啦，小林是个很温柔的人，还招待我喝了茶。小林说感谢你的收留，孩子取名孙斌，为了纪念你。这名字取得挺好，文武冰啊……
大冰。你继父被抓了，罪有应得。你妈妈拒绝接济，扫大街去了。我有时候会去看她，这个懦弱又可怜的人，祝她长命百岁。
大冰，我今天去相亲了，可是我居然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或许我喜欢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你吧。
大冰。我种的花死了，下次还是不养花了，喂条狗吧。
大冰。我真的挺想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