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变的一切,即便如此熟悉和亲切,其实一切都在变化。
风让院子某一处的泥皮脱落,日光让窗棂的色彩变淡,四季让那些树木花朵果实呈现不同的状态。我看到紧挨着院墙的葡萄藤坏死了,然而根部却有新的枝条蔓延开来。后院里苜蓿地,一半鲜嫩浅绿,一半苍劲深绿。李子树上的浅紫色的果子,有被鸟雀品尝的痕迹,那些坚硬尖锐的喙,以及喙啄出来的小洞星星点点。母亲怨恨那些不劳而获的麻雀乌鸦,遗憾这些留给儿孙们的果子他们不能享用。我只有沉默,或者安慰母亲几句。
核桃树宽大的叶片纹路清晰,像是我的掌纹,也是母亲的父亲的甚至我的儿女和孙子的纹路。那些有着灰色斑点的外皮呈现灰绿,两个三个或者四个紧紧连在一起。
柴堆旁边的破旧的转椅,破败不堪的大立柜,茶色的穿衣镜在正午的阳光里有点羞涩的躲闪着。那是记录着盛放着我们一家四口许多时光的木制容器,带着我们气息的衣物,定格某个瞬间的相册,记录过往场景的日记本。那是星夜里我们不择手段搜集木料再请匠人打制的,在当时非常时尚气派的家具。
红鸡冠的大公鸡昂首挺胸在树荫下踱着方步,警惕性极高地盯着我,而后转身离去,躲进一堆破烂后头,紧跟着的母鸡咯咯乱叫,像一个害怕迷路或者担心被抛弃女人。
这时候,铿锵深沉的摆钟声响起来,空气里回荡着它不绝如缕的回声,余音袅袅。我猛然间想起,三十多年,从以前的窑洞,果园的房子,知道现在的平房,它是一路陪着我的家人,更像是母亲的一个伴,类似一只猫一条狗,只是比它们存在更加久远。这是我结婚时候,从小一起长大的十多个发小们攒钱送给我的新婚贺礼。我知道,它会一直这样陪伴着我的母亲,它不紧不慢的脚步最契合时间的纬度。它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可我知道,我是不能和它一起存在。只有一年的某一些时间里,可以听到它有点苍老的音韵。
房门前的水泥地上,靠近排水渠的缝隙里,竟然有一株指甲花长得风姿绰约,繁花满枝。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因缘而来,落到这里生根发芽散叶开花。她的轮回很短,她却不管不顾绽放着生命最瑰美色彩和姿容。
最能诠释硕果累累丰收在望之类语词的,应该是院子里的油桃树了。被冬天的载途风雪肆虐过,被春末夏初的寒流袭击过,被钢铁的锯齿噬啮过。可是春风一缕,依然能够唤醒她,春雨一滴,依然能够滋润她。就这么开始另一个轮回的涅槃,抽出新的枝条,像孕育孩子一样发芽绽花萌果。那些在条形的叶片里闪烁着光泽的油桃,表皮光滑,但是裂开道道口子,味道却是极其甘甜。汲取天地精华,历经风霜雨雪,磨难,让果味更加醇厚,果肉更加香甜。我伫立树下,久久无语,我想与她对话,但是只在心底里吐出两个字:感谢!却也沉重无比,甚或有悲伤涌上心头。
目光抚摸过这一切,品味时光深处的味道,我伤痕累累的心,欣慰,安稳,妥切。
一草一木,一树一花,一物一景,一声一语,浸透我的血脉,唯有铭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