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哥是高中宿舍里睡我上铺的兄弟,我和他兴趣爱好差不多,家庭条件也差不多(一样的拮据),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基友。打篮球一起,复习功课一起,连课间上厕所也一起去。他学习成绩在全班五名之内,天资不算好,但却是很努力的。有一次勇哥上完课后,忽然消失了。两天后,他出现在宿舍,躺在床上。我问他去哪里了,他神情恍惚、眼球布满血丝:“我爸出事了!从工地摔下来,断了几根肋骨,正躺在人民医院。”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没事吧,谁在照顾呢?”他降低了音量有点哽咽,显得激动而又故作平静得说“没事,就是以后不能做重活了,我妈请假在照顾呢”我还想问几句,可是他扭过去了头,不知道他是想擦眼泪还是干嘛,于是我也就没有做声了。
后来勇哥就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闷着。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没有多去打扰他。转眼高二进高三,勇哥像是着了魔,发了疯样得努力学习,成绩一下子突飞猛进挺进全校前3名。有天晚上我口渴难受从睡梦中醒来,下床找水喝的时候,发现勇哥的被子有微弱的光线。我把他的被子一掀开,原来他蜷缩在床上打着手电在看书!“你疯啦!都凌晨3点了,还不睡!”他憨憨得咧嘴笑笑:“就睡,就睡,看完这道题。”
临近高考的一个周末,只有我和勇哥在宿舍。勇哥在看书,我无聊得很就找他搭话“你小子,怎么一下子这么用功啊,成绩喜人啊!”他合起书,沉思了一下,“我拿个东西给你看,你不要和别人讲!”他从枕头翻出一封拆了的信,是他妹妹栀子写给他的。那时候没有手机和网络,两个人联系主要靠信件来往。信的纸张很潮湿,字体非常娟秀。很多家长里短的内容我不太记得了,只有一段话记忆非常深刻,因为这段话深深刺痛了我。“哥,你知道吗?爸不能工作,而妈靠洗碗赚得钱,实在太微薄。我们家里的条件,只允许供一个人读书。如果只能有一个人,我情愿那个人是你。所以我故意上课闹事,让成绩下滑,主要是不想让爸妈为难。你高考一定要加油噢,连同我的那一部分,一起加油!”收起信,我已经泪流满面。栀子成绩很好,年年都是全校前三名,为了这个家庭,初三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因为这封信实在太沉重,说任何话都怕玷污它。过了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那封信的纸张那么潮湿,我想一定是勇哥一遍一遍看那封信,掉在纸上的泪吧。
高考前一天,我们都没有住到宿舍。因为怕同学太吵,影响睡眠质量。我们都是单独睡在学校外面的旅社。考完后的那天晚上,我看到勇哥灰头土脸的,像似丢了魂似得。原来他因为长期缺少睡眠,闹钟响了没有听到,错过了第一堂语文的考试!接下来的数学、英语、综合更是没有心情。高考完班级同学聚会那天,他喝了很多酒,醉的像死狗一样。
大学我和他在一个城市,但是没有在一个学校。勇哥在一个专科学校读书,日子还是过得很朴素,还是很拼。不谈恋爱、不参加同学聚餐、不买新衣服,甚至大学生人手一个的手机都没有。我找他,只能去他宿舍等他。是啊,栀子打工赚钱供得他上大学,怎么忍心花费?他的宿舍到处是书,只要能想得到的证书,他都考了,年年拿国家励志奖学金,在他们系里面小有名气。
后来我们各自的事情多了起来,联系少了,只是偶尔在网上碰到就聊几句。后来听闻了一个栀子的噩耗,她在送外卖途中,被车子撞死了,司机肇事逃逸,我无法想象勇哥当时是怎样的撕心裂肺。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曾经翻开他的QQ空间看到他写过一句话:“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忧伤。”
他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美国公司,从实习生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拼到了现在的总监,全家已经搬到了美国。去年清明节的时候,我看到他在微信上面发了一句话:“你的坟头上开满了细碎的勿忘我,在微雨的清晨,我穿过蜿蜒的小路而来,手里拿着一束栀子花,在你坟前默默伫立着。栀子,天堂是否安好?”然后配上了自己在美国金门大桥下面的照片,蔚蓝的海岸线。
我在微信上面问他;“你累吗?这么拼。”他说“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是一个人活着,我还背负了栀子的信念。我亏欠栀子的,今生今世都还不了。逃到美国,就是不想再知道高考,不想再触碰伤心之地。在她离去之后,我现在唯一能够做得努力,无非就是活成她期望的样子。”
我想如果重新再选择一次,或许结局会不太一样吧。无论谁亏欠了谁,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怎么能够算得清?只是那一年的高考和栀子紧密得联系到一起,像是一块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稍微触碰就会隐隐作痛,继续溃烂,只有带着栀子的信念,在溃烂和撕裂中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