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雨来,久违的清新气息,强烈冲击着感官。路旁,点点新绿,一丛丛一簇簇,挨挨挤挤。幽微细腻的甜香,摇曳如线。匆匆奔走间,不经意地往路边扫视。只一眼,惊艳。
小小的泥顶红砖简易屋,房顶开满月季花儿,红的白的,深的浅的,高的低的,精神抖擞,在绿叶的陪衬下,一朵一朵争相绽放。主人想必是个有趣的人,懂得合理利用空间,连这么个小屋顶都种上了花儿朵儿。
现今,人都忙于四处跑事赚钱,很少有如明朝李渔那样,如此这般偶寄闲情。更不会爬上房顶,连种带浇水,精心伺弄自家的空中小花园。眼前有景无心赏,转眼又到考试季。许多穿着肥大校服的年少学生,骑着车子,快速自树下穿行,看都懒得看一眼路边的风景。
中国的高考与结婚生子一样,往往是学子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平时不愿提起,可那记忆是深入骨髓的。常会梦到学校,梦到考试,有道题怎么也做不出来。还梦到放假,行李多,好几床旧式花样的厚被子,堆在木板搭成的大通铺上,发愁带不回家。
不知从哪年兴起,高考挪到6月份。以前是在7月7、8、9三日高考,那个时间点儿,恰逢本地雨季,大雨是常有的。老天爷慈悲地凑个趣儿,借着南风送来几分清凉,让考生们心境平和冷静,省得大太阳晒的心情烦躁,不经意间答错题。
90年代初,校门外大街,白天有许多地摊,摆着大堆黄瓜,西红柿,娇艳酸面的麦黄杏,红嘴的五月鲜桃儿。支几处帆布帐篷,几间闷热的白色简易房,几张圆桌,卖些啤酒凉菜,炒饼面条——那时还不兴烧烤。
天气炎热,出来闲坐的人又多,有唱卡拉OK的,五音不全的嗓子也要得意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亮亮。为招徕客人,备有电视,音量极大,“千年等一回……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傍晚儿,出校买水果或西红柿,能看到屏幕上热播的白娘子妖娆扭出,白衣双丫髻,广袖长飘带,娇滴滴地与一个女扮男装的许仙缠绵。
嘈杂热闹中,商户每每经营到半夜。教学楼距街较远,晚自习不会受打扰。宿舍不行,男女生宿舍都是紧靠着路边。熄灯后,有人还在教室多呆会儿,点着白蜡,俯首观书,借着幽忽的光,学到深夜。
学校有规矩,平时两个副校长轮流转,每夜到教室检查,就那么一层层楼爬上去,一间间挨着班级巡视,见有烛光就转过去,绷住平时笑眯眯的团团脸,挺起胸脯往门口一站,喊学生们吹灯回宿舍去睡。
走进校中的小树林,洗洗手脸,回宿舍也未必肯睡,还得接着点蜡熬。再熬,总得睡一定的时间,特别是大冬天,滴水成冰,早6点不愿起,更不想跟着大队伍出去跑步。校长们有时到宿舍区检查,会问那些跟不上队的散兵游勇,“怎么没去跑操?”
照例捂住肚子,皱眉答一句,“肚子疼。”老先生瞪两眼,表示沉默的批评。见几次,有时大声抱怨,“怎么你早上总肚子疼?”显然记住脸了,不敢再逃,下次乖乖跟着大队跑步去。
刚进初中时,周末若不回家,有时晚上几个同学结伴到校长办蹭会儿电视。当然,顺便帮着捏捏天线。天线是一根数米长的金属线,从沙发靠背直通到南墙窗外。奇怪,那玩艺儿好像有灵性,非得人手捏起,有心灵感应才肯痛快地传输电视节目。有同学出主意,“拉一块猪肉挂上,是不是就不用手捏了?”
假期背着打成行军包的被子,手里提个小黄书包,步行到车站,3毛钱一张车票,来回6毛。吃食堂需用粮票,拿自家的小麦到粮站换。粮票里含着粗粮,30斤里有21斤白面,3斤小米,6斤玉米面——那时农村大米白面充足,市里粮站的供应仍需按计划。
有次年底老师买来二斤炒花生,我们几个学生凑巧在他办公室,一会儿就给消灭掉大半,后来才知道凭粮证到站里买的,一年到头才供应这么点儿。粮站供的白面,做馒头没自家的好吃,换来换去不合算。好些同学自带干粮大饼,挂在宿舍墙上,一天天就着自带的各类咸菜咸花生啃。
粗粮票用的少,攒起来,到食堂换那种报纸包着的干面条带回家。好在一两年的时间,粮票作废,改为直接交钱买菜票吃饭。那时小,只知道跟着大伙儿读书,从没考虑,城里条件这么差,连新鲜粮食蔬菜都吃不到,费力气熬那个商品粮户口做什么。
90年代末,有一次在村里遇见一位河南收废品的,年纪不过40多岁,看模样听说话,文文明明,有点儿干部模样,曾在河南某粮食局工作。说起来,感叹道,“谁想到粮食局管粮票的铁饭碗会下岗呢?这不,家里两孩子上大学,等着花钱,在当地抹不开脸儿,只好来外地做点儿买卖养家。”
高考前几天,平时省俭的同学,此时也大方一回,早餐到校外端碗豆腐脑,买几根油条或一块油炸饼。附近支着个大锅,常有人现场操作,拿钩子从翻着花儿的油锅里捞出中间有洞的饼,喊着,“油炸果子油炸饼!”
中午结伴出去,吃碗牛肉拉面或青菜鸡蛋面——6、7毛钱一碗。鸡毛小店,油腻的桌儿上摆着一盆切碎的干辣椒,几个带皮蒜瓣,一瓶醋,一盆三角板长度的香菜,随意自在添加。
平时可以忍着噪音,大考前不行。终于等到那么一天,夜11点多,宿舍墙外意犹未尽地放着音响喇叭。天热儿,窗户一般开着,尽管会有很多蚊子,咬着胳膊,咬着腿儿,拿被单包好全身,没得咬,甚至能把嘴唇咬肿。
某胆大的男生,扯开嗓子,英雄似的豪情满满,冲下面大吼一声:“不要唱了,明天高考类!”下面的商户马上连着应,“就关!就关!”说完,停了。接下来的几天,再没响起过。
大雨天,好些家长躲在对面铺户廊下,眼巴巴在校门外守着,生怕有什么事儿。很快,高考过去,填志愿,上大学了,转商品粮户口了,有干部身份了,毕业双选了。日子过得真快,跟做梦一样,转眼好些年。街上拉着警戒线,又是一年一度的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