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也就七个视频,萧景琰设成循环播放,看了两个多小时,屏幕里面的霓凰笑得爽朗,或跳或闹,长发飘扬,偶尔能听见背景里萧景琰和霓凰说话的声音。
屏幕外的萧景琰也微笑着。过了片刻,他关掉电脑,突然变黑的屏幕上还残留着他的笑意。
萧景琰穿好大衣,出门,径直走到囚禁萧景桓的小楼,通过层层看守来到地下室。
这里空无一物,头顶只有一盏灯泡,萧景桓盘腿坐在黑暗里。
萧景琰一步一步走过去,在萧景桓面前停下,说:“知道你喜欢洋酒,特意带了瓶白兰地。”他打开酒瓶,往带来的玻璃杯里倒了四分之一,递给萧景桓。
过了许久,萧景桓慢慢抬起头,看着扳倒自己的弟弟在逆光中的身影,挥手打落了酒杯。
“可惜了,这可是老爷子珍藏的马爹利。”萧景琰说,他对着瓶嘴,先闻了闻,芬芳顺滑,有绵绵果木气息,再喝一口,纯干细腻,一向不爱饮酒的他也觉得这酒不错。
“你是来折辱我的?”萧景桓问。
“我还没有那么闲。”萧景琰淡淡回答。
“那你来做什么?爸爸呢?”
萧景琰没有回答,他也盘腿坐下,把酒瓶摆在两人中间,说:“初一那天,我和老爷子谈了很久,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很失望。”
萧景桓轻轻笑了一下,说:“就只有失望吗?难道他不想杀了我这个孽子?”
萧景琰说:“他发了顿脾气之后吩咐任何人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你。他不想取你性命,只是想把你遗忘掉。”
萧景桓说:“这似乎更惨。”他摇了摇头,提起酒瓶,喝了一口。
“你心有不甘?”萧景琰问。
“的确。”
“为什么?”
“景琰,我问问你。假如说一直是我在赢,那么结果会是什么?”
“萧家没有能和你匹敌的人物,但同时因为你连通外敌,自损惨重,也把萧家败落了。”
“错。萧家虽然有损失,但决不会败落,而且,萧家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强盛。我这些年联系南京各大帮派,达成基本的共识,倘若没有你,到时候我们就是一个联盟,再也没有打打杀杀,我掌控着萧家所有的权力,这样有什么不好?”
萧景琰轻蔑地笑了笑,说:“原来这就是你的黄粱美梦。萧景桓你可真天真啊,在道上混了几十年,你还没勘透这个局吗?”
萧景桓说:“景琰,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们混黑道的,没有朋友,只有利益,和平相处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在各大帮派内部都有自己人,不论是劝还是杀,他们有能力化解潜在的干戈。北燕,大渝,还不是要俯首称臣。总的来说,还是我在掌控一切。”
萧景琰淡淡说:“你这倒是想得周全。”
萧景桓说:“所以由我统领萧家有什么不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你回来了!你警察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夺我的权!”
萧景琰叹了口气,说:“你们可真是奇怪。彼此之间互相提防着,生怕对方稍微超过自己一丁点,可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萧景桓轻蔑地说:“一家人又怎样,这权力得握在手心里才舒坦。”
萧景琰说:“萧景桓,咱们虽然是为人诟病的黑社会,但咱们也有江湖道义要遵守,忠孝仁义,也不是只有他们所谓正人君子才能自持,像你这样残害兄弟手足,枉顾性命,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恶人,又有什么资格说统领萧家,光大萧家!”
萧景桓固执地摇摇头,说:“错了,错了。道义没有任何意义。黑的白的,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你追求道义,不过是在良心上过得去罢了。探究到底,咱们不过是一样黑,只不过我下得去手罢了!”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真没有底线啊!”
萧景桓说:“景琰你还是太年轻,终究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
萧景琰说:“那我宁愿相信那一天不会到来。”
他转折一下,接着说:“不过要是按照你的这种说法,你现在不应该孤单地坐在这里,回想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又想着自己的生命何时结束。”
萧景桓问:“什么意思?”
萧景琰说:“你内心污浊,此刻难道不想拉人下水共同分享你的痛苦吗?”
萧景桓说:“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供出其他人吧!对不起了,七少爷,不可能。”
萧景琰说:“我自小和你们一起长大,还是知道你的能力的。若是没有其他人帮点,你是不会做到这个份儿上的。他们救了你,也害了你。你就打算这样任由他们痛快自在地活在外面?”
萧景桓笑了笑,说:“景琰啊,你这审讯技巧也太差劲了吧!你也知道对我来硬的没用就想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告诉你,也没用!”
他接着说:“这些人是我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告诉你你就要杀我了。苟且偷生虽然难受,但至少还活着哈哈!”
萧景琰叹了口气,说:“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呢!我又不像你,怎么会做出来弑杀亲兄的事情。我不会对你动刑,还会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只不过你不会被一味地关在这里隔绝人世,我剥离了你和你在世事中的参与感,但又不会将它拉远。我会定期告诉你外界的事情,我将会告诉你我如何筹措萧家的事,如何应对各种困难,我也会告诉你你家人的事情,你的子女何时结婚,生子,孩子长得像不像你……你通晓所有的事情,但你再也无法执掌一切了。你曾经引以为傲的权力,现在只是血淋淋的空虚。”
萧景桓瞪大眼睛,木然,半晌,额头上冒出一粒粒冷汗。
打蛇打七寸,萧景桓的七寸就是主宰力,现在已被萧景琰死死捏住。
萧景琰故意停下,看着萧景桓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接着说:“除非你交出名单,我让你安宁过余生。”
他掏出纸笔,放到萧景桓面前,说:“你好好想想,把名字都写全了,我晚上回来。酒省着点喝!”
萧景琰转身,扬长而去。
锁上最后一道门,他听见萧景桓撕心裂肺的吼声。
萧景琰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刚下完雨,外面湿冷,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萧景琰打开雨刷器,擦掉车窗上残留的雨滴。他面前的方向盘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字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像是人带着怨恨写的,有几行字已经被划掉了,墨水颜色明显不一样,是后划掉的,副驾驶上摆着一把枪,插着消音器。
萧景琰一边盯着表,一边盯着公寓入口。他一会儿还要和穆青吃顿饭,目标再不回来,就要耽误了。
还好——目标出现了,他拿出钥匙,正在开门。萧景琰松了口气,拿枪,锁车,跟过去。
不到两分钟,他回来了。
用笔划掉纸上的一个名字后,萧景琰启动引擎。
路上不堵的话,他应该能准时到达日料店。
穿着和服的服务员把他领到单间就迅速走了。
穆青在里面坐着,身后站着两个人。
穆青站起来,很客气地说:“景琰哥好。”他们握了握手。
萧景琰说:“穆青,和你哥来这套就生分了啊!”
穆青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景琰黑下脸,说:“要弄这些虚的和外人弄去,在我这儿,不行。”
穆青楞了一下,微微点点头,身后两个人会意,离开了。
萧景琰说:“穆青,你也不小了。这一套显傻。”
穆青表现得没有萧景琰那么亲热,他说:“景琰哥,我给了你们时间。”
菜早就上齐了,萧景琰看着面前的三文鱼,脑子里是后脑勺开花的景象,有点恶心。
穆青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前几天内乱,也宽限了几天,可是我发现,你们并不把姐姐的事放在心上,也就是说,你们纵使内斗也不把穆家看在眼里。”
萧景琰说:“这你就说错了,谁也不能比我更在乎你姐,萧家也绝对不会不把穆家放在眼里。”
穆青大声说:“可是你没有丝毫作为!你明明知道……”
萧景琰盯着穆青,严肃地说:“这件事情很复杂。只能说,你不应该退学。”
穆青叹了口气,说:“景琰哥,你还在把我当做一个孩子来看。我想知道真相。”
这下萧景琰不说话了。他犹豫了犹豫,说:“穆青,现在还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听我的,把穆家打理好。最多不出正月,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令你满意的答复。”
穆青点点头,说:“好吧!这是最后期限了。”
萧景琰对他笑了笑,站起身离开。
穿过小巷去停车场的时候,萧景琰被一前一后地围住了。
是刚才穆青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人,仔细一看,还挺壮。
萧景琰叹了口气,摘下手表放进衣袋里。
面前那个人抽出刀,正要劈过来。
身后穆青喊:“等一下。”
那个人停住了。
穆青喊:“滚!”
两个人都走了。
萧景琰说:“你试你哥呢?”
穆青看着有点丧,说:“不好意思啊景琰哥,他们以前是姐姐的手下。”
莫名其妙的迁怒,萧景琰倒是理解,他缓和了态度,说:“没事儿。你自己想明白了吗?”
穆青说:“我明白是明白,可是我着急。”
萧景琰为难地说:“穆青,再等几天吧!”他拍了拍穆青的肩膀,说:“你在南京,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他按动车钥匙,不远处“滴滴”两声。
穆青目送着他离开。
萧景琰驱车转过街角,又停下了。
在路边苍蝇馆里,萧景琰点了一碗面。
他实在太饿了。
总的来说,结果还算不错。名单上的人除了三个逃跑的,其余的都解决掉了。那三个人,萧景琰也着人去追了。
萧景桓下台,活儿都落到了他身上,他一天从早忙到晚,还得抽空陪父母吃晚饭。
傻子都能看出来,萧家下一届领导人已经定下来了。
萧选的身体好多了,能坐起来了,要想站着还费点劲。
饭桌上不谈公事,萧景琰也只是捡一些有趣的事和父母聊聊,饭后才和萧选坐到一边谈公事。
萧景琰的妈妈也曾隐晦地和他提过未来儿媳妇的事,看他不说话,也就没再提。
正月十五,萧家聚宴,气氛尴尬又沉默。
萧景琰却装作没事人一般,应对各位亲戚自如。
不难注意到,他的座位变动了。原先萧景桓坐在哪,他就坐在哪。
吃完一碗桂花元宵,萧景琰有点明白萧景桓以前的感受了,一群人在这里尬演太没劲了。
凌晨三点,萧景琰醒来,看到手机上一条微信消息。
只是个emoji表情,“ok”符号。
萧景琰大喜,他知道,事成了。
四月,萧景琰和穆青在机场候机。
正月十六那天萧景琰告诉穆青所有真相之后,穆青说:“靠!景琰哥你诓我吧!”
萧景琰说:“我没骗你,不信你等我忙完这几天和你回云南。”
所以现在他们放下手头的事,一起出发向昆明。
在空中睡了一觉之后,他们重新站在云贵高原上。
萧景琰载着穆青,直奔洱海。
“我觉得你得考个驾照了。”萧景琰说,高原反应,他有点困。
“还不是景琰哥你不让别人开。”穆青埋怨道。
“这没得商量。这地方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哟!什么地方啊,云南还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儿?”穆青问,他低下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姐姐真在那儿?”
萧景琰笑了笑,没回答。
穆青没放弃,接着问:“所以景琰哥你当时以为姐姐没了,直到出院后才有人联系你说姐姐还活着,那是谁联系你的呢?”
萧景琰没有回答,岔开话题说:“快到了,你帮我盯着点路上的标志。”
穆青坚持不懈地问:“姐姐为什么不和咱们在南京见面呢?”
萧景琰见敷衍不了他,只得说:“你姐姐需要养伤,是我让她留在这边的。”
山路向上蔓延,远处层云缭绕的山头渐渐露出来。
穆青还想问:那些人为什么只救了姐姐,没救你呢?他们又是干什么的?
突然,他看见树蔓上端露出湛蓝的洱海,兴奋得掏出手机自拍,把在聊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穆青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刚想的问题会是另一个漫长故事的开始。
柏油路直通到山上,萧景琰停车拿钥匙。
篱笆墙很矮,挡不住三层小楼。走进去花草葱茏,大朵大朵夭秾山茶开得正艳,花丛间几只小虫飞舞,鹅卵石铺成的路延伸到房檐下。
向阳的方向摆了把秋千椅,一只白猫正趴在上面眯着眼睛看他们,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尾巴,样子能多高冷就多高冷。
萧景琰走过去,拎起它抱着。
“喵。”肥猫不高兴。
越过树木边缘,能看见一寸洱海。萧景琰觉得,如果能站在三楼或是房顶上,风景会更漂亮。
“姐姐在哪呢?”穆青跟在他身后问。
“别着急。”萧景琰虽然这样对穆青说,但他又何尝不急。
他们走进房子,木质装修古色古香,细节处也可研究一二,看来屋主人花了心思。
“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阳台上,女人转过身,笑得灿烂。
久违的思念仿佛一团烟花于心底升起化作热烈绚烂,萧景琰大概是永远都忘记不了这一幕了。
“嗖”,穆青先跑过去,抱住霓凰。
“哇!姐姐啊,我想死你了。”
霓凰抱着穆青,眼睛却看着萧景琰,笑得温柔又清澈。
“那行,我不打扰你们重逢了。”穆青终于懂了点事,他抱够了霓凰,跑出去追猫。
“你的伤怎么样?”萧景琰问,替霓凰把碎发拢到耳后。
霓凰虽然没死,但她当时伤得也很重。
“早就好了!”霓凰握住萧景琰的手,说:“我等了你好久……”
拥人入怀,手机铃声响。
是列战英。
“萧哥,出事了……”列战英声音焦急。
萧景琰用力挥臂,把手机扔到洱海里。
“就这一次。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