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欲温酒,折梅忘远人。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七月的这个时节,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雨都下到了这坐西南的小城。门口的田野里栽满了香樟树,一棵一棵挺拔俊秀,树下面长满了一些小花,或黄或紫或白。
有一条公路通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还小的时候,那里是我幻想的好地方,而如今我回来,却是旧地重游。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在我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这首歌。不是太喜欢,只是不舍得换。
我起得很早,天刚好微微亮的时候就起来煮粥,不一会儿就可以看到远山上升起来的太阳,穿过树梢,穿过田野,穿过黑夜里的重重迷茫,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记得在小时候,经常和阿婆去田野里。我喜爱那些长在田埂上的小花,于是摘了很多回去,放在庭院的玻璃瓶里,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到它们在早晨的微风里摇摆,阳光照在它们的身上,四周安静而美好,那个时候,世界都是你的。
那种花在瓶子里,一个夜晚过去它们还在盛开,但是到了中午它们就会枯萎败落。于是在傍晚落霞满天的时候去田野里,把那些花儿采摘回来,如此反复。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伤害,因为花很多很多,我怎么也采摘不完。但是阿南说,如果你爱它,就应该让它好好开花,好好结果,去完成它的一生。
“花的一生是要做什么呢?”
“长大,开花,结果呀。”
“就像我们的一生,也是如此简单。”他说。
好多年了,我不知道阿南是否还会这么给我说,人是一种简单的生物,只需要一些谷物,一些四季豆和青菜,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然后如同自然界的任何生物一样,开花结果,走完自己的一生。
很多时候,我沿着河边新修建的大道看日落,看着太阳收起所有的光芒和温柔去到了山的另一边,在明天的清晨,我又回看到它升起来,也许明天的傍晚,我还是会在这条路上看日落,如此重复这样安静温柔的日子。
有一天忽然想起做米酒来,用糯米清泡,蒸透,倒入酒曲,发酵,然后等上一两天。这是阿婆曾经教我做过的东西,我要做的那天,去找叔叔要的糯米,那是等了一个季节叔叔和婶婶从田里收回来的食物。
我热爱这些东西,热爱失去的所有宁静。
在深夜的时候,往往被雨声惊醒,偶尔伴着雷声。睡不着的时候,我会打开路灯,然后看从天而降的雨,像一种心事重重地砸在心上。雨由大变小,或者由小变大,在秋季的时候,你会看到白雾如鬼魅一般绕满了整座村庄,你看不清任何地方,只能看到若有若无的被雨水侵泡的青山。
在很久以前,在失眠的夜晚,总是固定地打电话给阿南,那是一个温柔的男孩子,在深夜里讲好多好多的话,然后才沉沉睡去。
只是在某一个冬天,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到今天我也没有再去打扰他。
邻居家的妹妹才上高中,在我每天看落日的时候她都骑着单车从我的身边过去,然后叫我静静姐,你要不要也去骑单车啊。
我朝她摇摇头,然后要她小心点。
沿着路向上,公路越发贴近悬崖,上面是峭壁,下面是沟谷,小时候总觉得那里很诡异,做的所有奇怪的梦都是从那里出发。再沿着公路向上,有一条去河里的分岔路,在那路的终点有一口泉,泉水四季喷涌而出,夏天冰凉。
在我幼时,很多人提着家用壶到泉边打水,水清澈冰凉,如同冰箱里拿出来一般,炎炎夏日,是最好的良药。
而现在,出门的人很少,旁边家的小孩整天都在做作业,然后上补习班,他们没有见过我小时候的鱼,没有见过我小时候去的山坡上被风吹起来满天的蒲公英,没有去过我去的深谷,也没有见过我那时候见过的山泉。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可能也是一个落后的人。
当我的通知书来到家里的时候,朋友劝我放弃。她说你可能是一个在江南的烟雨里弹奏的人,不可能是一个设计师。
她说你是一个温柔古旧的人,而外面的世界太浮躁太繁华。
在我说起这些的今天,阿婆不在,阿南不在,朋友远去他乡,我守在这样的夕阳里,只想看看夕阳。
我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失去的,在你不知道的时间或者空间里。
在房子周围,栽满了柑橘,苹果,竹子,白杨,板栗,樱桃,葡萄......这些果实一年四季都有,我以前会对我的小伙伴说我家有那个那个哦,要不要去我家吃。
栽这些树的老人已经永远的离去,而这些树仿佛越发有生命力似的年复一年。
这个季节葡萄已经压弯了枝桠,支撑葡萄的架子是父亲在我的央求下完成的,老屋,没有任何人光顾的时候像一座鬼屋。
是啊,里面的确有鬼,那是我离去的阿婆仍旧用她原来的爱包围着这里的一切,我不觉得她已经离开。
把所有的床单被罩清洗的那日天高云淡,秋色宜人。我在屋檐下看天边的白云,一朵一朵地滑向天边,有风吹来,洗好的床单就在风里晃动,偶尔会飞过一两片金黄的叶子。用心的妈妈把很多东西都收拾叠好,放在衣柜里,打开的时候有淡淡的馨香。
在我的青春期,我无数次地想象我生活在这样的一个院子里,有一个我愿意与他生活的人,再养一只可爱的猫。
父母健在,朋友二三,爱人陪伴。
可是这些梦啊,就在阳光的曝晒里发现自己太贪心。
走的那天也是一个艳阳天,我坐在车里,看着景色掠过,想起以前生活的日子,仿佛横亘在我心里的一面鲜红的旗帜。
而我,在我的心里越走越远,直到江南烟雨和小镇重新唤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