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清明刚过几日，山道旁大大小小的坟丘前零零散散地放着些祭奠用的花。才经过一场雨，便零落地七七八八。
阳光和煦，山道边转过来一名瘦削僧人。这名僧人着一领灰色长袍，腰间悬两把戒刀。满面风霜之色，却双目如电，不同凡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是故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僧人一路走来，双唇微微翕动，却是在念诵心经。
走了一阵，山道渐缓。山脚下有一茅草屋，前面竖着一杆旗子，上面写了个大大的“茶”字——原来是一座茶寮。
僧人一路行来，正觉口渴，便走了进去。
茶寮中并无一个客人，一个干瘦老者抱膝坐在地上。老者神色木然，便似一块木头，有人走进茶寮也毫无反应。
“老丈。”僧人合十行礼。
“没有茶水了。”老者抬起头，双眼却没有焦点。说完话，又低下头去。
“阿弥陀佛，老丈可是遇到什么难处？”僧人皱眉道：“贫僧或许能为你解忧。”
老者又抬起头来，将这僧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当他看到僧人腰间的戒刀，便似看到了希望一般，一把扯住僧人的裤腿。
“大师，你可会武功！”
僧人走出茶寮，右手一挥。只见刀光一闪，一颗碗口粗的歪脖树就断成了两截。老者揉了揉眼睛——他根本没看清僧人是如何出刀如何收刀的。但他知道，他的翠儿有救了。
“大师，请喝茶。”
老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精神，一骨碌从地方爬起。麻利地劈柴，烧水，泡茶。不一会儿就将一大碗茶送到了僧人面前。
僧人合十道谢，又念了一遍往生咒，才慢慢喝了起来。
“好茶。”僧人赞道。
“大师，为何您喝茶之前还要诵经？”老者问道。
“阿弥陀佛。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
“敢问大师法号？”老者问道。
“铁佛寺，惠明。”僧人答道：“老丈，有何冤屈，请尽管诉来。”
......
清风拂过茶寮，清澈的茶水荡起一圈圈波纹。
part 2
青山寺。
今天是个大日子。寺里寺外张灯结彩。
城中首富刘员外给青山寺捐了一座佛殿。佛殿半个月前已经落成，只是殿内供奉的佛像还没有请来。
今日便是刘员外送金身大佛入青山寺升座供奉的大日子。
方丈百丈禅师身披大红袈裟，头戴毗卢冠，端坐在大雄宝殿。两条长眉，一缕长须，皆是白色。端的是宝相庄严，叫人一见便以为是活佛出世，罗汉下凡。众位弟子都双手合十，侍立两旁。
相传方丈大师年轻的时候，立志要求得正觉佛法。他一步一拜，去到那黄梅县东山寺（今湖北境内黄梅县五祖寺）求学。历时十年，遍阅佛法典籍，辩才无碍。众僧赞叹，说他佛学精湛，必能成就“百丈金身”。于是，方丈便赐他法号“百丈”，希望他能光大佛门，普度众生。
因为佛法精湛，数十年来，百丈禅师信徒众多。驻锡青山寺后，更是将这座寺庙经营得香火鼎盛，面积都扩大了许多倍，成为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大寺。
百丈禅师手握念珠，默默诵经，神态平和。站在他左手边的大弟子觉贤却时时向门外张望，似有不耐。
“觉贤，你再去看看吧。”百丈禅师说道。
觉贤面上一喜，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了出去。他已经出去张望了不止一次。站在佛堂之上，就如百爪挠心，只想着那刘员外何时会来。毕竟今天是青山寺的大日子，他也觉得面上有光。平日里，刘员外来拜佛，也施舍了他不少好处，便分外地关心些。
"师父，我还是觉得不妥。“百丈禅师右手边一个僧人双眉紧锁，浑不似其他僧人喜上眉梢。他是百丈禅师的二徒弟，觉心。
”觉心，等迎来佛祖金身再说吧。“百丈禅师说道。
"师父，那刘员外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他手中的尽是不义之财。他送的佛祖金身，如何能迎进本寺？"觉心跪在百丈禅师面前，双手合十，言辞恳切。
”若猛虎不吃人，反而救了人，是不是善？“百丈禅师问道。
”是。“觉心迟疑道。
”恶人放下屠刀，能成佛否？“百丈禅师再问，
”能。“觉心道。
”那么恶人行善，难道就不是善吗？“百丈禅师喝到，犹如雄狮怒吼。
”恶人行善，自然也是善举。可是，刘员外他......“
觉心还未说完，百丈禅师便打断他，继续说道：”佛，乃三宝之首。我自然知道刘员为人。但他肯为本寺修建佛堂，又为我佛塑起金身，可见他有向善之心。若我等拒绝，不是断了他的向善之路吗？况且，本寺接受布施，便能壮大山门，便有更多的力量去普度众生。这有何不对？“
觉心哑口无言，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不知道如何反驳。沉默半晌，他低下头颅，默默退到一边。
”来了！刘员外来了！“
觉贤冲了进来，满脑袋都是汗水，喜形于色。
百丈禅师摇了摇头。这大弟子根本无心向佛，如俗人一般将”名利“看得太重。而那二弟子，虽有向佛之心，却不懂得如何将这寺院发扬光大。
按下心中思绪，百丈禅师站起身来，朗声道：”随我迎接佛祖金身！“
part 3
长街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员外骑着一匹披红挂彩的大白马，走在前头。身后是一辆八匹马拉着的大车。佛祖金身便在这大车之上，披着红色披风，双手结印，低眉俯视。一干家丁护在佛祖金身周围，更有几个侍女在金身之前不断抛洒香花。
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不时发出议论。
”好大排场啊！“
”也只有刘员外才有这么大的手笔。这样一尊佛像送去寺院，定能保佑他们刘家事事顺心啊。“
”哼，他们刘家巧取豪夺。塑这佛像的钱，恐怕是脏的很！“
”小声些！不想活了吗？那知县是他朋友，知府同他也有交情！“
”哼。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一个老者夹在人群中，突然说道：”刘员外恶贯满盈，必有报应！“
正是那茶寮的老板。
周围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却都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刘员外已经到了青山寺门前。百丈禅师领着一干弟子都在门口迎接。
”阿弥陀佛，老衲前来迎接佛祖金身！刘施主有向善之心，必得佛祖庇佑。“百丈禅师合十道。
刘员外慌忙滚下马来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不义之财，神鬼不享。不义之人，仙佛不佑！这佛像，不能入寺！“一声暴喝传来，就似打了一个霹雳。
一个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青山寺门前，腰间悬着两口戒刀。虽然身材瘦削，却威风凛凛，宛若怒目金刚。
正是铁佛寺疯僧，惠明！
"那和尚，为何阻拦佛祖入寺？该打！”觉贤冲了过去，想要将惠明推开。
惠明看也不看，一拳打出，觉贤便转了几圈，翻倒在地。口中鲜血长流，两颗门牙竟被这一拳打折。
“哪里来的疯和尚，竟然在此行凶？”刘员外一挥马鞭，喝到：“给我打！”
家丁们得了命令，抓起棍棒刀叉，便扑了过来。
刘员外送佛像入寺，竟然还令家丁带了凶器。可见平日是多么凶横了。百丈禅师皱了皱眉，便道：“住手！老衲有话要说！”
刘员外见百丈禅师开口，便喝止了家丁，只是将惠明围了起来。
百丈禅师上前一步，说道：“你我皆是佛门中人，为何要阻拦佛像入寺？不如这便离开，刀剑无眼。老衲不想这青山寺变成地狱战场。”
惠明却不理他，望着刘员外道：“刘员外，山边茶寮里的小翠现在何处？”
“什么小翠小红？我不知道。你这和尚莫不是想姑娘了？我给你银票，自己去倚翠楼寻去！”刘员外口中说着，心中却是大悔。那一日路过茶寮，见那小翠生得美丽，便抢了回去。可哪知在这小姑娘性子极烈，软硬不吃。不仅不肯从了他，还重重得咬了他一口。一气之下，他便将小翠囚在府上，打算饿她几天，不怕她不从。却不知会惹到这样一个和尚。
惠明不语，旋身，抽刀。只见刀光一闪，那些家丁的武器全都折断，乒乒乓乓掉了一地。这还不算。这一刀不仅斩断了武器，那些家丁的腰带也都断裂，裤子掉了一地，露出十几双毛茸茸的大腿。
这些狗腿子跟着主子欺男霸女惯了，却也十分乖觉。只见他们提着裤子，哗啦啦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嚷着：“大师武功盖世，请饶小的们性命哪！”
“滚吧！若再作恶，定斩不饶！”惠明道。
家丁们如蒙大赦，纷纷抱头鼠窜。
刘员外见此情景，双膝一软，说道：“大师息怒，我这就将翠儿小姐请来。”
不多时，小翠便坐着八抬大轿来到青山寺门前。老汉见女儿才几日不见，便憔悴了许多，忍不住放声大哭。小翠一见爹爹，也是激动不已。父女二人相拥而泣，百丈禅师口宣佛号，微微摇头。
“大师，小翠小姐已经送到。请放我一条生路吧。”刘员外道。
“不行！”惠明道：“三年前，当铺老板是何人所杀？两年前，李寡妇为何自尽？你如何设计夺了邢家祖产？又如何毁了李家独子双眼？”
“我知道错了！我悔过！我悔过！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愿散尽家财，出家为僧！”刘员外脸色煞白。
“上天有好生之德，刘施主诚心悔过，便放他一条生路吧。”百丈禅师合十道。
“那些冤魂怎么办？那些受欺压的百姓怎么办？”惠明问道。
“刘施主在本寺捐修了一座大殿，还塑了佛祖金身。今日便是佛祖金身升座的大日子。可见这刘员外有向佛之心。我佛门广大，必能渡化他。不如先请佛祖入寺，老衲再为刘员外剃度。从此世间少一个恶人，多一个佛子。岂不妙哉？”百丈禅师合十道。
“那些冤魂怎么办？那些受欺压的百姓怎么办？”惠明的声音大了许多。
“请佛入寺，为死者超度，为生者祈福。只能如此，或许能弥补一二。”百丈禅师道：“须知佛法僧三宝，佛乃第一。刘施主虽然作恶不小，但他修佛堂塑金身，礼敬佛陀，有助于广大佛门，为善也不小。功过当能相抵。”
“礼敬佛陀？佛在何处？”惠明喝到。
百丈禅师一指那佛祖金身，道：“就在此处。”
“那不是佛。”惠明道。
“怎么不是佛？”百丈禅师说道：“佛祖化身千万，处处在在都是佛。供养这金身，便是供养佛陀。这怎么不是佛？”
“你也不算是僧！”惠明又说道。
“什么？”百丈禅师不解。他修了几十年佛，是这青山寺主持，居然不算是僧？
“佛！乃是觉悟之人！怎么会是这泥塑金身？”惠明刀指佛像。
“法！乃是这世间的公义真理！怎么会是那纸上的经卷？”惠明以刀指地。
“僧！乃是依着世间的公义真理，走在追求觉悟路上的人。怎么会是你这样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诡辩者？”惠明以刀指着百丈禅师。
“胡说！我这都是为了我佛。”百丈禅师怒道。
“我佛大彻大悟觉行圆满，有大智慧，大神通。是也不是？”惠明问道。
“这是自然。”百丈禅师怒道。
“那么 ，佛祖何须你塑的金身？”惠明问道。
“这......”
“佛祖所在，处处为极乐世界。何须你为他修建殿堂？”
“这......”
“佛祖无须饮食，又何须你来供养?”
"这......"
百丈禅师无言以对，就像被人打一拳一般，心中巨震。竟然再也站立不住，软倒在地。
“纳命来！”惠明一挺戒刀，对刘员外喝道。
刘员外急忙爬到马车上，站在佛前，大叫道：“斩吧。你斩我就会斩到佛祖！你是和尚！对佛祖出手，是要下地狱的！”
“便请刘员外先去地狱开路。我今日所为，若要下地狱的话，我便用这一双戒刀，将地狱斩断！”
惠明一跃而起，如一只大鸟，向佛像飞去。
众人抬头，看见耀眼的阳光从惠明背后射出，宛若天神。
“唰！”刀光一闪。
“嘶！”众人抽了一口凉气。
“滴答！”一滴鲜血从刀尖滴到地上。
佛像从中间裂开，露出了中间的黄泥稻草。觉心却觉得，佛像的嘴角似乎微微上翘。
刘员外也被劈成两半，双眼尽是惊恐。
惠明走到百丈禅师面前，合十道：“佛像，不是为佛而塑。寺庙，不是为佛而立。供养，不是为佛而供。”
百丈禅师问道：“那，那是为谁?”
惠明笑道：“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众生啊。我们见到佛像，就能想起要向善。我们进入寺庙，就知道要斩断烦恼。我们供养，却是为了学会慈悲啊！”
百丈禅师心中就似亮起一道闪电。他想起几十年前那个一步一拜，为了寻求佛法，立志普渡众生的自己。没想到，几十年走过的路，竟然偏离了这么远啊。
“阿弥陀佛，贫僧受教了。”百丈禅师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惠明一笑还礼，转身便走，朗声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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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了这么久小说，有时候，真的觉得像是在自说自话。就算是批评也好，请留下只言片语也好。真的是觉得有些寂寞。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