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夜里,画境,弥珂房中。
弥珂捋着并没有的胡须,一本正经地学着境尊的模样宣令:“听白月说,近来左却在白月峰一心听学,疗愈之术的根基已筑实,既如此,白月峰这一关便算是过了。算着日子,是该去珞金岭习字了。”
疗愈之术的根基,换言之,指的是白月峰针对新弟子编著的理论。自正式入门后,左却再没拿过“画笔”,除了子衿指导过的“八字诀”,对于绘画仍是一窍不通。
所以她惊愕不已:“连试验都没有,这就过关了?”竟然仅凭境尊一句话就过关了?!
弥珂道:“师父岂会为难刚入门的弟子?”你以为我是如何三日通关的?
左却颔首表示认同,确实,幼儿园也不是一入学就教算数,起码会先教什么是数字,可好歹安排一场入学测试吧?
她刚想问,弥珂便接着上一句道:“近日来师姐教你只是照本宣科,教你的目的并非是要你背下来,这书卷上的字字句句日后都是要融会贯通的。”
左却心叹:这教育理念很前卫啊!
弥珂仍未停止:“若是真要考你,你岂不是需日日夜夜苦读?可你连字都不识几个……总不能叫师姐不分昼夜念给你听吧?”
左却尴尬一笑,这话真是一阵见血,她在这确实还认不全多少字,因此境尊才安排她继续习字。
子衿敲门,问道:“左却,可准备妥当了?”
左却起身理了理衣裳,答道:“好了。”
子衿推门踱步进来,看见身穿蓝衣裳的左却,脚步停了一瞬,一时失语,顿了须臾,道:“这段时日看惯了你那古怪着装,今日换了,险些认不得。”
“师姐是在夸我还是在取笑我啊?”
自从进了画境,左却穿的都是自己平时穿的衣服,头发也不曾刻意梳整过,这才被误认成了妖人,差点儿被处决。处的日子久了,弥珂与子衿也习惯了。今日,遵境尊之令需前往主管戒律的珞金岭习字,自然不可同往日一般随意,故而换了一身珞金岭弟子的服饰。不过,境中女弟子的发髻看着十分复杂,左却不想在这上面耗费太多时间,还是老样子,简简单单扎了个高马尾。
子衿道:“自是在夸你好看,不过,你这发髻,女子未出阁不宜……”以前她穿奇装异服倒还好,现在换了一身衣裳,在子衿她们眼中这款简单的发型明显格格不入了。
话音未落,弥珂抢先道:“师姐,你莫要再说她这发髻了,我方才已劝诫多次了。”
子衿无奈道:“那便随你们吧。此次听学,师尊特地吩咐珂儿陪你一同去,你不必过于忧心。”
左却点点头,和子衿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往珞金岭去。依着境中规矩,本来过了白月峰这第一关便可去珞金岭南配备术笔,但左却与本就识字的众弟子不同,只能待字习完了才可去领术笔。
入了珞金岭,一连过去了好几日,境规也依葫芦画瓢抄了上百遍,岭主竟一面未露。
转眼就周四了,刘悦又发飞信通知大家参加社团活动。左却被肖战念叨多次,破例去了,坐在肖战为她预留的位子上。
活动室里寥寥数人,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有人在张贴画布,有人在准备画笔,没人顾得上看左却一眼。
云晓掐着点从储藏室上来的时候,看见左却的身影面色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冷静了一下才移步过来跟左却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左却回问:“我不该来么?”
云晓笑笑:“怎么会呢!只是,你这好歹是第一次来,应该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准备准备不是?”
肖战不解:“我大一就进了社团,没见你做过什么准备啊。”
云晓扭过脸送给肖战一个灿烂笑容,咬牙切齿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完马上又一副正常脸看向左却,“其他人怎么能跟左却比呢是吧?”
左却:“那你要准备什么?”
云晓被这样一问,登时傻眼,她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准备的……复又说道:“这……你人都来了,就不准备了吧……”
刘悦有些胆怯地走过来,愣是和云晓保持了一米的距离:“学,学姐,该讲课了。”
肖战:“左却第一次来,我带她去储藏室参观一下,你们先听着。”说完握住左却手腕要下楼去。
云晓立马挡在肖战跟前:“下面太乱了,我先去收拾一下你们再下来吧。刘悦!今天该你讲课了!”说完便转身跑下了楼。
刘悦好歹是部长,也有着多年的绘画经验,给新生讲课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云晓在的时候基本上不需要他上场,他也不去抢这个“风头”。
储藏室什么样子肖战了然于心,为了不影响大家听讲,他带着左却速速下楼了。
下了楼,一大堆的书和画卷、奖杯映入眼帘,几乎已无余光看别的东西。左却仔细避过脚下滚来滚去的铅笔,心中感慨道:果然是够乱的。
穿过那一道“书墙”,左却才看见一张小床,云晓此时正站在床边,将床上的毯子推到墙角去,觉得差不多了才招呼左却过去坐:“左却,你坐这儿。”
左却环顾一圈,发现这底下没有窗,只能靠灯光照亮,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奖杯最夺人眼目:“你们真的画了好多。”
肖战纠正道:“这里大部分是学姐的画,我们的不多。”肖战所说的“我们”,是指美术社除了云晓之外的人。
左却顺着云晓的意坐在床沿,并不随意碰这里的东西,她虽然没有自己的作品,但也知道每一幅画都来之不易。
也许是觉得没有茶水有失待客之道,肖战说:“我去拿水来。”说完便要去小角落里找水,前些天,云晓给他拿过水,他记得地方。
云晓一个激灵,拉住了肖战:“要不还是我去拿吧!”
肖战回头:“没事,我去拿,你陪着左却吧。”
再阻挠肖战就有些怪异了,云晓只好心神不宁地坐下,也没顾得上左却,直到听到肖战问:“学姐,你怎么把画丢这啊?”她扶额叹息,一脸绝望。
左却不明白云晓叹息的缘由,便问:“你怎么了?”
云晓受惊,忙说:“噢,我没事,没事……”但听着肖战的脚步越来越近,她额间的汗都出来了。
肖战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卷画,怀里揣了三瓶水。他弯腰将水放在床尾,拿起一瓶递给左却,然后直起身,问:“学姐,你干嘛把这画丢到箱子里了?”边说边展开手里的画,看有没有损伤。
才展开不到三分之一,云晓突然站起,快速夺过肖战手里的画,藏到身后,紧张得语速都加快了:“别随便翻我的画!”
肖战注意到云晓神色不对劲,两鬓都流汗了,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晓这一连串的举动确实太过奇怪,左却摸不透也没过于在意,直到她看见云晓藏在身后的那幅只露出三分之一的画。那三分之一,就是左亦躺在地上的模样。
左却坐在床上,云晓藏在背后的画可谓是“一览无余”,她不可置信地从云晓手中轻抽出那幅画,慢慢全部展开。
云晓惊得急转身,却愣是不敢去抢了,只得闭上眼别开了脸,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肖战也察觉到了异样,不再多嘴。
待那幅画全部展开,左却才百分百肯定这就是左亦在食堂受伤的那一幕,但她仍不相信,云晓明知当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不告诉她……她稳住自己的情绪,说:“肖战,麻烦你找支彩笔给我。”
肖战不知道左却要彩笔做什么,但看现在的气氛,也明白这笔是非给不可了。他从身后的架子上翻出一只彩笔,递给左却,左却来接的时候,那笔被云晓一掌拍飞了。
“不用看!我就是没告诉你!”云晓攥着拳头,憋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释放出来。她知道,左却要用彩笔去看作画的时间,不过是想推翻自己的猜测罢了。可事到如今,看与不看又有何区别?看了,无非就是徒增伤悲,倒不如不看。
楼上正在讲课的刘悦被云晓的吼声吓到,不敢再继续讲,挥挥手示意大家先回去。几位社员悻悻离去,出了活动室都开始抱怨,有人甚至开始后悔进了美术社。
社团里,属刘悦认识学姐最久,但他从来没见过云晓真正生气到大吼大叫的程度,以往躲着云晓只是避免被捉弄,云晓真的生气了,他反而有点儿担心,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不知该怎么办。
刘悦才刚坐下没几秒,就听见楼下一声尖叫:“云晓!”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
听见声响,刘悦起身奔下楼,可储藏室里狼藉一片,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左却手里握着一幅画,半个身子趴在地上,正回头望着身后的书架,面色惊恐。肖战正卖力地支着倒下的书架,不敢松懈。
刘悦左看右看就是没找到云晓的身影,不消片刻就猜到云晓被困在书架下面了,他想过去帮忙,可根本没有路可以过去。
左却恢复神色,松开手里的画,走到肖战身边和他一起支着书架,希望能将书架再立起来。
就在众人都慌了神的时候,书架下传出云晓的声音:“你们都让开。”
刘悦这才想起云晓是练过的,也帮着提醒:“别担心!学姐是学过功夫的!”
一经提醒,肖战也想起来了,心中感慨:这人一遇到危险,脑子就是容易短路啊!
肖战松手之后,左却仍负隅顽抗不肯放弃。
“别担心,学姐可以搞定的。”肖战试图将左却的手挪开,可她怎么都不肯松手。
云晓急切道:“你们再不让开我就顶不住了!”
听见云晓这句话,左却才松了手,但书架并没有因为少了她和肖战的支撑而往下沉,仅仅几秒钟,架子就被掀起往另一边倒了。
左却焦急,快步走到云晓身边:“有没有哪里伤到?”
云晓拉过墙角的毯子,拂开落在床上的东西,将左却拉到床上坐着,安慰道:“我没事,你摔疼了没有啊?”说着翻转左却的手掌看,觉察到异样,她抬起了头,“左却,你,你别哭啊!我,我真没事,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们练武,身子骨强着呢!还是说,刚刚把你摔疼了?是不是,你刚才被东西砸到哪里了?”
肖战捡起被左却丢在地上的画,走了过来。左却擦了眼泪,低头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怨你的。”
看着两个女孩重归于好,肖战会心一笑,站在一旁并不打扰。
云晓拉起左却的手就往自己胸口锤:“不不不,你该怨我,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是我不长记性忘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