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了。
我是在堂姐的朋友圈看到的。那时我正在厨房烧水煮面,微波炉里加热着中午吃通心粉剩下的酱料。
就在上周末和爸妈通电话时,老爹讲到爷爷腿脚出了问题、只能呆在床或者躺椅上。老爹说爷爷很希望能过完九十大寿。当时妈妈说肯定没问题,毕竟那时离他九十大寿已经只有不到一个半月了。我有点担心他的腿,但心里还是觉得没有大碍;自2017年春节以来爷爷已经四年多没亲眼见到我了,这几年他每次看到我的脸都是在视频电话里;我还一直希冀着能陪着他过完百岁大寿。
直到看到朋友圈时我才意识到我似乎几乎不了解这位老人。从小到大我的家庭都在奔走,有几年甚至一年都未必有一次机会回一趟老家。我对姥姥姥爷的故事如数家珍、知道他们从华南走到东北又经过西北到西南最后回到华南那座小城的几乎所有经历;除了妈妈、阿姨们或许不无夸大情节的转述,每次回他们家里,他们也总是热情地投入到我们的欢声笑语中、我们这些小辈得以记住他们的“传奇”。然而我翻遍了记忆都没能找到爷爷有类似的片段:记忆中的爷爷好像永远只是慈祥地笑着、坐在那台不大的电视机前或者火炉边、默默听着叔伯们从自家儿女聊到天下大事。
上次和爷爷有一周以上的相处应该是在他八十大寿那年。那年的寒假很长、我们在老家呆了很久。那天寿宴上光每锅八人合吃一个的腊猪肘子就吃了十三还是十四个、备菜时叔叔婶婶花了整整一上午才赶着开宴放鞭炮前的一小会儿把煮进炖锅里的蛋饺全部做好。我们几个孙辈在烤着炭火、陪着爷爷聊天;说是陪爷爷聊天,其实几乎是我们自己在聊:一方面到我们这代人几乎都已经离开了老家、爷爷并不容易插进我们的话题里;另一方面即使我们聊到和爷爷抑或是家人有关的事情,爷爷也从不发表什么见解;他只是说“嗯”、“不是”、点头摇头或者笑一笑。
堂姐发了很长很长的缅怀爷爷的文字。我听妈妈说堂姐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过好几年、对她来说爷爷奶奶就是童年;甚至连堂姐夫和爷爷的性格都有些许相似之处。她说爷爷是凌晨在睡梦中离世的、是他自己最最希望离开的方式。我不禁想起年中旬袁老过世时微博上一句悼词:“他终究还是等我们安心吃完了中午饭,才默默起身离去。”或许全天下的老人没几个希望自己的离开给儿孙的生活带来搅扰的、他们更希望这些充满朝气的人带着自己的基因、自己的故事向前看、往前走。
我听说法国前总统、大名鼎鼎的戴高乐将军是因常年积劳成疾、在还差十三天八十大寿时猝然长逝的;据说他去世前几天还在计划要来中国见一面毛主席作为给自己的八十岁生日礼物。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得不感慨老将军多次力挽狂澜的一生真的耗干了他的心血和运气。这样想想我的爷爷一生大概倒也说不上有太多遗憾;虽然我只知道他年少时离开村子到城里做工、学了一手好字回来;他的孩子们都走得很远、还有一个在大洋彼岸绞尽脑汁都无法为他立起一个人物形象的孙子;他经历过激情燃烧的岁月、见证过家国的发展变迁、在十几年里享受过一点成果。而今他悄然离去,除了他的人生经历、什么也没带走。
受家庭影响,我一直以作为一名坚定的科学主义者而骄傲;可现在我突然有些遗憾,因为我既无法用科学挽留爷爷的肉体,也无力祈求任何神明用他的怀抱永安爷爷的魂灵。我能做的,或许也只是带着和爷爷那一点点少到相对他的人生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记忆继续前行。
爷爷,走好。
(本文作于2021年12月28日伯利恒寓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