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知非,宋知非。
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一个看不出任何内容的名字,一个分辨不出男女的名字。这是与葛萧艾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我说的前三句话。第四句是:可惜了,居然是女的。
嗯哼,我是女生。
我不太理解这句“可惜了”的含义,但更让我费解的是面前这位同学,无论从语气,眼神、态度,表情,动作,还是从刚刚的语言中,她都让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来者不善”气息。
按照高手过招的原则,此时我应该说:
葛萧艾,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来自于《诗经·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能给女儿起这种名字,父母才学一定不浅,而且,感情颇佳。
但我不想跟她过招,一是因为我懒,二是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三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开学第一天,我必须要尽快找到传说中“抽烟合法”的十八号楼天台,这样以后我才能有地方名正言顺的抽烟。
我说:你好,你真漂亮。
我说的是真话,她真的很漂亮。尽管她用一种原因不明的挑衅神情跟我讲话,但这也无法影响我承认她很符合我的审美。
十八号楼是学校里最旧的一栋楼,靠近学校的西门,面北是操场。它除了旧,没有别的明显特点。吸引我的地方是它的天台,这是一中的招牌、特色,标志,乌托邦,伊甸园……原谅我必须用最美好的词形容它——因为,它是一中唯一一处抽烟老师不会打扰你的地方,在这里聚集着一群因为各种原因比如失恋,比如装逼,比如算不出来几何题,或者干脆没有原因而来抽烟的学生,江湖人称此地为“十八天”。
“十八天”是我来一中的原因。不是唯一一个,但是是最重要的一个。
一中建校据说过百年,出过的状元、榜眼、探花不计其数,但是一中从来都不拿这个吹嘘,在宣传造势上向来低调,一副你爱来不来的架势。每年固定招一千个人,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就这一千个人,前八百名,在市里排名不会超过一千二。剩下的二百,留给各种各样关系户和暴发户,缴纳“友情助校费”,底价二十万,上不封顶,从上往下,划二百个人。种种傲娇的政策造就了“一中牛逼,全市第一”的地位,在我前十几年的人生里,这个地位从未出现过挑战,比较强劲的后起之秀——三中,被称“千年老二”,原地踏步十几年,从未被超越,但也从未超越谁。
关于“十八天”的起源已经不可考,但是作用却明显很大,据我所知,一中靠这个“十八天”争取了很多像我这种慕“十八天”而来的所谓的尖子生。
“所谓的尖子生”是指单纯的考试能力超级强,无论小心不小心,都能在市里拿到前100的排名,不涉及其他任何好学生的评价标准。比如我,单凭抽烟这一点,就绝对不能被认为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但是由于之前抽烟非常小心,除了天地和我,没有人知道我会抽烟这个事实,所以,在表面上,我还会被认为是一个模板化的好孩子——学习好,懂礼貌,不挑食,不闹事,不打架,不骂人,遵守规则,按时回家……总之,你能想到的关于十六岁的所有优点,除了会抽烟,我都符合。
听起来像笑话,学校也不承认,但是动脑筋想想,这个在全市排名连续十几年都是第一的高中,“十八天”没有被禁止,没有被取缔,没有被查封,它为学校创造的实际价值,应该远大于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一中的校训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所高中的校训:
自由 守序 平等 尊重
我认为这四个词语八个字能秒杀一干以“吃苦耐劳”为核心的大学校训,不是说吃苦耐劳不重要了,而是“吃苦耐劳”这种颇有时代烙印的词语已经不适应当下的社会发展形势了,大学学府应该有站在时代前沿瞭望未来的意识和魄力。当然,这是我的愚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为,最后四个字,“平等”和“尊重”,精确的阐释了“十八天”存在的意义。
十八号楼一共三层,天台很空旷,大概因为开学第一天,上面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天台四周围着一圈密密麻麻的栏杆,不锈钢材质,看起来很新,跟十八号楼的整体风格非常不符,明显是后来加固过的。水泥地面上被乱七八糟的涂鸦覆盖,几乎没有幸免的地方。杂物不多,有几张胡乱堆放的桌椅,应该是学校废弃的,被别人搬来了这里。除此之外,它只是个寻常的天台,白天能看云朵,晚上能看星星。
我在心里跟“十八天”默默地问好:
十八天你好,我是宋知非。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不过以后应该会常见,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
我拿出口袋里的爱喜,和一只五毛钱的打火机。但火苗还没靠近烟丝,我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喂!”吓了个哆嗦。
作为一个学生,尤其是一个家长眼中看起来乖乖的学生,老师眼中成绩不赖的好学生,在做有悖自己形象的事情——抽烟——的时候被抓现行,我不太敢想象我能怎么办,刚刚说了,我是除了我自己之外所有人公认的好孩子,我没经验。
在我吓得差点扔了手中的烟和打火机的那一刻,我忘了我是在一中十八号楼的天台,忘了有关于这个天台的潜规则。
我在恐惧中转过身,条件反射般把烟和打火机藏在身后。我觉着我会看到一张狰狞的老脸,脸上有居高临下的神情,他的嘴角会用严厉的语气吐出一句话:“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