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0墨学---专业实践派的入世观
八角捋须道：“现在该介绍墨学了。而要学习墨学，首先要了解其先驱者墨子。你对墨子了解多少？”
小武想了想，道：“我听说墨子主张‘兼爱’、‘非攻’，就是说要仁爱世人，不要互相攻击的意思。其它好像没有什么吧？”
八角哼了一声，道：“只是这样吗？难道墨子是个神父？抑或是一个空想社会主义者？这能否担得起一派宗师的地位？”
小武挠了挠头，道：“那么还有一点，我听说墨家门徒都安于贫困、甘愿苦行，甚至为了无关的别人而奋力斗争，甚至牺牲自己。”
八角微笑道：“你说的不算错。但你要知道，墨学其实并不是给普通人学习的，它是专属于具有专业本领的实践派人士的一门学问。按今天的情况来说，墨学适合从事理、工、农、林、医等专业学科的人士来研究和学习。”
小武讶道：“难道墨学与普通人无关？”
八角微微摇头道：“与普通人完全无关，倒也不见得，然而关系也有限。这就如同法学和兵学那样，法学主要是属于政法界相关人士的、而兵学主要是属于战争相关人士的实用学问。其它人也可以了解，但难以深入。”
小武恍然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普通人只要初步了解一点墨学即可。而只有专业工作者，才需要认真研究这门学问。因为墨学跟他们关系最大！”
八角点笑头道：“不错。而墨子出身就是一个杰出的工匠，你可知道？”
小武奇道：“我原先只知道墨子和孔子意见向左，不赞同儒学的思想。但何以见得他很懂得科学技术？”
图表21墨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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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捋须道：“有这么一件事：楚王准备攻打宋国，并任用了来自鲁国的鲁班大师、主持打造了许多新式攻城器械。墨子得知之后，亲自来楚国劝阻楚王，并在推演中以各种守城方法挫败了鲁班的各种攻城办法。墨子还告诉楚王、他已派禽滑厘率300弟子前去助宋守城，结果楚王放弃了攻宋的打算。”
小武身躯一震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有此事！墨子既然能够在沙盘推演中挫败鲁班，说明他技术能力至少不会比鲁班差。既然鲁班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大师巨匠，那么墨子肯定也是。”
八角点头笑道：“但墨子和鲁班的最大不同点就在于：墨子会思考科学技术在什么情况下应该使用、或者不应该使用；而鲁班则完全不在乎这些，也不管为哪家君王效力、有人肯投资就行，认为把技术实现了、就体现了自我的价值。”
“所以，墨学的研究、实际上就是要问答一个终极问题：发展科技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而服务？”
小武笑道：“不是说，科技发展应当‘以人为本’么？”
八角微笑道：“不错。墨子认为，应当以“兴天下大利，除天下之害”为己任。所以墨家门徒的言论行动，皆以国家、百姓、人民之利为准绳。”
小武讶道：“鲁班显然不会去想那么多。但是儒家不赞同这观点吗？”
八角捋须缓缓道：“在春秋战国时期，作为当时影响最大的两家学派，墨家和儒家的对抗十分激烈。当时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天下之人，不学儒则学墨’，可见两者几乎是平分天下。”
“而两家主要的分歧在于三点：第一，墨家徒众多半来自于手工业者、务农者，擅长实践；认为理论想要别人接受的话，首要自已身体力行，并得贯彻地一丝不苟。他们认为儒家弟子经常读死书，脱离实际，尽说些拘泥无用的话。”
小武哑然失笑，道：“那句话是否也能改为：‘天下之人，不学文则学理’呢？但想来墨家人经常笑话儒家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有实际动手能力，还老说些‘先王之道’！”
八角微笑道：“第二，儒家之大义，乃是从君臣体系出发，也就是说首先要维护君主。这就是墨家同它分歧最大的地方。因为墨家之大义，乃是从天下百姓出发。所以墨家弟子之行事，一般是直接去维护百姓的安全或利益、为此竭尽所能；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往往能将自己的专业技能发挥到淋漓尽致。”
小武突然陷入沉思，半天才道：“专业人士也是需要有一些精神的。志向坚定的确可以大幅提高自己的本领和智慧，因为他们深信自己是在做有意义的事情。”
八角捋须道：“第三点，墨家的道德观着重围绕实践出发，对于品德的要求就十分独特。比如，儒家的道德观极为崇尚清廉，那是因为儒家务虚、读书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从务实的角度上看，每一种实践都是需要钱财的，但墨家弟子对于钱财的来源和处置名义，往往不太上心。这导致他们往往因此受到儒家弟子的诟病。”
小武犹豫道：“没钱确实不太可能完成实践，比如科技研发就是这样。儒家弟子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钱财的往来，的确可能伴随着贪污腐败和不公平。”
八角点头道：“所以墨家子弟必须有信仰，秉持自己心中的‘大义’。只要聚拢的钱财是为了大义而花，而自己本身秉持着贫苦的生活，那么即使钱财来路有些问题、也是可以心安理得了。所以墨家子弟，大都穿布衣、尚节俭，即使是当了官、有了富贵，也不能随意铺张浪费。”
小武叹道：“这确实是有些矛盾的。学好墨学很不容易！”
八角点了点头，又捋须道：“从墨子本身以及其弟子们的发扬来看，墨家具有四大性质：政党性质、宗教性质、游侠性质、科技性质。”
小武大为惊讶道：“啊？我还以为墨家只具有科技性质哩！”
八角微笑道：“墨子之徒遍天下，不可能徒众全都是科学巨匠出身的。但他们肯定都是实践派，而且是跨国界团体，为了心中的同一种大义而组织了起来。这些组织包括了：鲁墨、齐墨、赵墨、楚墨、秦墨等等，就如同党派的各支部小组一样；最上面还有跨国界的共同领导，称为‘巨子’。”
小武连连点头，道：“这么看来，还确实有些像政党。”
八角点头道：“如果墨家巨子认为，哪个国家的国君不值得辅佐，则一声令下，该国的墨家弟子会立即抛下手中的一切，辞职而走。哪怕是已经在该国身居高位的墨家人物，也会弃荣华富贵如同蔽履，转去他国效力，重新开始。”
小武大惊，道：“这样一来，该国的实力可能会突然剧降，就如同完全失去了一个强大党派的支持那样！”
八角捋须道：“不错。对于巨子来说，用这种类似于‘要挟’的方法，来显现集体的力量，可以迫使国家发生改变，从而实现政治目的。这是党派的做法，同时也显现了墨家的巨大力量，但也深深犯了封建时代统治阶级之大忌。”
“而对于普通墨家弟子来说，他们甘愿追随巨子和大义，不惜自身付出巨大的代价，这全凭信仰的力量。”
小武连连点头，道：“难怪你说墨家也有宗教的性质，我明白了。”
八角微笑道：“但是这两个性质并不牢固，因为政党或者宗教都需要有强大的领导人来号召大家。墨子本人是强大和了不起的，即使孔子也赢不了他。可是后世的巨子水平参差不齐，再加上各个小组本就相对独立，想居中号召其实极为困难。”
小武想了想道：“没错。禽子（禽滑厘）也还可以，再以后的巨子就不行了吧？又比如从赵墨中产生了新的巨子，要让楚墨完全信服，确实有些困难。”
八角欣然道：“正是。所以后来墨家分为了三派，各自突出了不同特点。”
说罢，八角大袖一挥，一张白纸飘飘摇摇飞出，小武连忙上前接过，定睛一看，原来是墨家三派的特点表。
图表22墨家三派特点表（战国中后期）
八角接着道：“至战国后期，墨家三派又汇合成二支，并从此形成了流传后世的两大派。他们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去改造世界。”
小武讶道：“怎么个两大派？”
八角道：“第一派墨家弟子，注重认识论、逻辑学、数学、光学、力学等基础学科的研究，并且非常重视与当权者的依附关系。这种人数量比较少，也愿意通过影响统治者来改变世界。”
小武点了点头，道：“这很正常，理论家、科学家从来就不多嘛。况且很多大工程、大项目根本就不是少数人能完成的。除非君王或者政府给你投资、以及人力物力的支持，否则那些高科技如何才能落地？”
八角捋须笑道：“第二派墨者弟子，通常精研武功、忍术、兵械、暗器、骑术、水性、机关术等等个人本领，因而本身往往成为游侠，并且相信凭借自己能力就可以替天行道。这种人数量很多，且常互相结党声援。”
小武恍然道：“这就是侠客文化！他们往往自成一个世界、一个江湖。”
八角点头道：“由墨者悲天悯人的浪漫主义衍生开去，就会产生侠客心；并极可能形成个人或集体英雄主义、甚至无政府主义，相信凭借自己或者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所具有的特殊本领即可改变世界。”
小武突然嘿嘿笑道：“这第二种人，统治者会认为不听话，是吧？”
八角嘿嘿一笑道：“韩非子所写的一句名言‘侠以武犯禁’，就是统治者针对墨家弟子的同一看法。”
小武也笑道：“我还知道韩非子的上句话是‘儒以文乱法’，可见韩非子这个法家高手，是一棒子把儒、墨两家给一起打死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墨者，通常具有极强的浪漫主义情怀，所以有些人会不太顾及政治现实，也漠视统治者。而儒者刚好相反，在政治上往往具有现实主义观念，接受统治者已经存在的既成事实，愿意主动与之配合。”
“所以法、儒两家之间的矛盾，在大多数时候并没有韩非子感受的那么大，至少没有法、墨两家之间的矛盾来的大。这是因为儒家弟子往往会调整自己身段，以配合法家。所以，历史上兼修儒、法两家学问的成功人士数量不少。”
小武讶道：“那兼修法墨两家、或是儒墨两家学问的人，多不多呢？”
八角摇了摇头，道：“不多，都很少；甚至可以说，那是两头不讨好。举一个儒墨兼修的例子，比如宋朝的沈括、即写出《梦溪笔谈》的那位官员，虽精通自然科学，但被同僚评价品德不好，其实是因为墨家对品德的看法原本就和儒家不同。”
小武想了想，道：“有道理。”
八角道：“总的来说，由于封建统治者很不喜欢墨家的政党性质、宗教性质和游侠性质，所以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墨家学问都受到了打压。”
小武点了点头，微笑道：“所以墨家能够存在，还是依赖于其看家本领---科技性质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