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比王一大几岁，曾在八十年初因组织打群架伤人，做过三年牢。出来以后开始做生意。那个年代物资双轨制，倒卖物资是最热闹的生意，各地都 诞生了许多的物资公司，王一有几个初中同学，毕业后不上高中，直接就去参加工作了，其中有两个都在这类公司上班。王一常去找他们玩，虽然那会儿年龄小，对这些生意不懂，也没兴趣，但经常能听到很多这方面的故事。在朋友单位或家属院里，今天听到这个这个被骗了，明天听到那个骗人被抓了，同一批货，五十个在互相卖，卖来卖去发现是一批，其实都没有货。
牛三的年龄那会儿已是参与者，那是个混乱的时期，骗与被骗都是常事。牛三在社会上名气挺大，也属老江湖了。
牛三问王一，你觉得这何老板怎么样？王一说，起初感觉一般，总觉得不太像被描述的大老板，今天这阵势我确实有点 懵了。牛三也说，是啊，就这两车可不是随便能搞来的。王一说，我下午就去工商局，先查查他说那日本公司是不是真的。
王一通过工商局企业处的王处长查询到确一家日本新二菱株式会社，在上海注册有一家汽车租赁公司，而在本省也于三年前注册有一家汽车租赁公司，注册地在省内有油田的行政区域，而注册资金均为二千六百万，公司法人是一个曰本人，叫三原志一，公司状态均正常。
王处长对王一说，信息里还有那家日本公司的老板叫三原志一。并追问王一，你认识他们？熟吗？
王一的心理踏实了许多，回来后对牛三说，过两天，那日本人，台湾人都要来。
三天后的下午，何老板来到泰福饭馆，同行的还有位三十多岁的高个男人，身材 魁梧，圆圆的脸，头发稀疏。何老板介绍说，这位是林县，临县的副县长，他陪着日本人考察，一起回来省城的。又对林县说，这是王一，冯厅长的朋友，王老板。
在一个包间里坐下，何老板说，明天中午在你这安排一桌饭，上午日本人和台湾人先来上面办公室看看，差不多就到中午了。王一问，安排些什么菜，酒水呢？
何老板说，不辣就可以了。他们吃的清淡，本地的酒都可以，入乡随俗，来了咱们这边就随咱们的。
王一给林县递上一支烟并点上。一直一脸严肃的林县，吸了口烟开口说，日本人和台湾佬吃饭也都不讲究，你看着安排就行。
王一问他们住哪的？林县说住在政府招待所了。
晚上饭店打烊后。王一让后堂的主厨拉个菜单。主厨四川师傅说.，日本人好像是爱吃生鱼片儿。王一问生鱼片是啥意思？就是生着吃吗？日本人吃生的？你会做吗？用的是啥鱼呀？厨师说没做过，但是听说是蘸着芥末和酱油吃。王一说，那你就看着弄一个，咱这是黄河鲤鱼，他们也没吃过，让他也尝个鲜嘛。
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多，依然是那辆林肯来到办事处楼下，车是林县开的。王一刚好下楼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和林县，何老板打声招呼，见车上下来的两男一女，都是穿着西装，两男的都是四五十岁光景，一胖一瘦，女的 三十多岁，烫发，清瘦，像是南方人的样子。
王一 径直去了饭店，问了问后堂，菜都准备好了吗？又让服务员把包厢都布置好，等他们下来。
王一四处看看，前庭也都摆台完毕，对服务员说，把门打开，先通通风，今天天气还不错，说话间看见冯文，王一迎上前去说，他们都在办事处楼上。
冯文永远都是裤缝笔挺，背头一丝不乱，冯文长的有点像五十年代有个电影演员，脸上的络腮胡被刮得非常干净，泛着的青光，总是面带着微笑，很亲和。
小何一定让我要过来，说陪下日本鬼子和台湾人吃个饭，你安排好了？给鬼子吃啥？冯文开着玩笑，在窗边一张桌坐下。王一让服务生端上杯茶，也对面坐下，说，已帮何老板租好了办公室，工商那边去找过企业处了，并说了他查了日本人公司状况的事。
冯文平日不吸烟，酒也 只是应酬场面，喝得很少。他拿起桌上王一的烟抽出一支点上。说。这个人是我同乡，但也是别人介绍的。介绍的人都是官员，真实情况，其实我也不很了解。你先接触着，多观察，能合作就合作，看他那样子还是有些实力的。有石油那边的领导给我介绍过，日本人的企业实力还是挺强的。他们的设备车也租赁给油田。那个林县你见了吧？他是以前老书记的秘书，到下边挂职了几年，这次都是他接待的日本人，你可以和他多聊聊。
正说活间看见吴行长也推门进来了，看见冯文忙急行两步，说领导好。冯文说，大行长也是小何请来的？吴行长笑着说，不是想拉些存款嘛。没办法，圧力大。又对王一说，中午在你这，晚上我安排到民航那边，你和领导一起来吧。冯文说，晚上我就不参加了，你忙你的正事。
何老板一行人进了门，王一引着众人到二层包间落坐，台湾人吴马克，交流没问题，和那位上海人黄女士轮流给日本人当着翻译，日本人的头像 波浪鼓似的左右侧耳听着，让王一觉得很好笑。
那天后堂的川菜师付把切好的鱼片在热水里 汆了一下，他琢磨半天，觉得吃生的别把外国友人吃拉肚子，保险起见自做主张。鱼片端上来，王一说是生鱼片，三位客人没怎么吃，何老板到吃了不少，还一个劲说好吃。
一桌人是各怀心思，日本人就是三原志一，日本新二菱 株式会社社长，也是在中国两家公司的法人，台湾人叫吴马克，他们叫驻华代表，总管中国境内投资业务，那位上海人黄女士是财务副总，而何老板，名叫何尚飞，是驻华副代表，和既将成立的西菱矿业公司法人。
王一一直没说话，但认真听着，也观察着众人。饭局的主角显然是何尚飞，他很放松，并没有显出通常买办们在主子面前的奴相，倒更像一个合作者。吴行长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确切答案 ，因为吴马克和林县的对话中貌似对临县项目的考查还需再次进行，并由新成立的西菱矿业来安排。冯文不动声色的吃着，不时和身旁的黄女士聊点闲话。
当晚吴行长安排的 宴请，王一并没有去，而冯文厅长还是去了。而王一则自己的饭店里和办事处两位主任吃喝着。
南方某省办事处的两位主任都是军队复转的。主任姓常，副主任姓费。常主任新官上任。之前的主任在 监狱里，之前一直由老费代主任，泰福开张第一天起老费就是常客，和王一也混的很熟，基本上天天来吃饭。
办事处的情况，王一也略知一二，老费在部队是正团，也是因犯点错误影响了升迁转业到地方，恰逢这边办事处出了事，主任被抓，还有几个骨干，被抓了两个，跑了一个，基本散架，办事处里只剩下一个爱 发牢骚的男的和两个不爱上班的财务。办事处是个点式八层楼，一二层均是门面，出租给了一家餐厅，楼上的房间除了自己办公的，大都空着，本来光是这些物业，养这几个人，租金都够了，但原主任天天在作大生意，把自己也给做进去了。
老费便被委派来接这个烂滩子，但只是付主任，代理主任管理，三个兵，还指挥不动，外人都称主任，老费也就成了摆设，接待些前主任留下疑难杂症的来访人事，也处理不了，其他并没多少事，便开始琢磨用这资源自己做点生意，有个福建商人是老费旧友，便叫来住在办事处里一间房，也挂了个贸易公司牌子，和老费整日在一起，做点贸易。老费也 盼着哪天能转正，没想到盼来了老常。
两位主任说要请王一吃饭，老常端起杯说，你给咱们办事处领来个外资企业，好。我们这里就想租给一些有实力的企业，你也了解，我们是省级办事处，而且还有省经协的牌子，形象也很重要，一般那些想租房的我们都不接纳。我来这段时间，看到咱们小王 老板还是很厉害的，咱们日后多合作。老费也说。是啊，是啊。昨天都见了，不知道这个二菱跟那个三菱有什么关系？那日本公司应该还是很有实力的。
王一喝了口酒，放下杯说，那没什么关系吧？人家还特别注解了，叫新二菱。可能这日本鬼子是借东风吧，知道三菱在中国名气大，整个二菱，哈哈。
老费说，管他二菱三菱，有钱就行。我看冯厅长也来了。王一说你见了？老费笑，中午我也在这儿吃的饭，知道你们在楼上，听小姑娘们说了。
新来的主任老常估计在部队是政工干部，平时一本正经，总端着，但他对社会上的事 一窍不通。他骨子里看不上老费，但遇事还得问老费，因为这里的事和他储存的经验总是合不上拍。就连办事处那几个人他也明显感觉不好指挥，倒是老费好像还听他的。
老费 是个老油条，王一和他处了很久，对他也很了解。老费总想挣钱，认识的人也不少，但毕竟还是部队上呆了大半辈子 ，他的经验让他与人打交道 游刃有余。若论做生意，要不是那福建人帮他把持着，他总是上当。老费毕竟是当领导的，据说以前也是大权在握，一方诸侯。有时他也按捺不住领导的气度，不听福建人的，便被小骗过两次。
席间，王一接到工商局企业丁处长的电话，说注册公司的事让来直接找他，他会亲自 督办。王一放下电话对老费说，不知道丁处长听到什么信息了，这么主动。
老常说，咱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你看你和费主任这么熟，你这也快成我们单位食堂了，何老板又来加入，一定前程似锦，以后办事处能提供的方便，一定支持。有机会生意方面咱们也可以合作嘛！
接下来两天，何老板忙于搬来办事处，整理他的事务，而把日本人和台湾人，扔在政府招待所，那个上海女士已乘飞机返回。
王一奇怪的问何老板，何老板说，不用管他们，他们老头子不爱喝酒也不爱玩，见人连话也听不懂，这两天都有饭局，都是当官的请客，他们都不想去，准备先回去了。我这边注册好再过来。
何老板带来两个大箱子，打开后拿出整理好 齐齐整整放在办公桌上，很多是用一个个文件袋装着。又拿出一张很大的中国地图，用图钉钉在墙上，王一帮忙扶着地图，见上面用红色画着很多圈。王一问站在凳子上的何尚飞，画那么多红圈什么意思？何尚飞轻描淡写的说，红圈都是有投资项目的地方。
挂好了地图，王一仔细端祥，红圈有十几二十处，最远的在北海。指着那红圈问何尚飞，你投资到这来了？这也有矿？何尚飞马脸上露出笑容，说，北海是和中建十八局合作的地产项目，项目已基本近尾声了。
何尚飞回过身去整理桌上了文件装，抽出几份时，王一 瞥了一眼，见大都是政府那种红头文件。对何尚飞说，你恐怕要招个秘书了？这么多文件，自己弄不怕麻烦！何尚飞抬头说，是要赶快招一个，公司一注册事就多了。
王一看到桌上放着一台有电话的的机器，问，这个是什么！何尚飞说，传真机，日本人带来的，这个东西可以把资料传给总部。
王一爬在桌上研究着传真机，眼前放着 一摞红头文件，王一看到，××县矿业集团关于何尚飞同志公伤认定及处理意见。再住下看，是矿洞事故，脚被砸伤，做为投资股东，集团给何尚飞补偿一百五十万。王一问，你受过伤？何尚飞说，是啊，几年前的事，并讲了与那县上矿业公司合作的事。又说他后来转向甘州主做锑矿，这次日本人想投资的也是锑矿。
正说话间，牛三推门进来，问，收拾好了，也看到那张中国地图，问，地图咋画这么多红圈，王一笑道，这是何老板全中国的投资分布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