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

盛夏的清晨,是晴朗的。五六点钟的太阳明亮散发着热度,厚厚的云层还是鱼肚子的灰白。太阳后面露出的一小片狭长的天空是灰蓝的,看不出一点漂亮的颜色。

车子平稳快速的驶向机场,开车的男人双手握着方向盘,他眼睛望着前方极速向后消失的高速公路,不时轻咬着嘴唇,好像嘴唇上能咬出蜜糖来。

男孩坐在车子后排,戴着耳机,眼睛有些疲惫的透过前挡风玻璃看着前方。他整夜都没有睡,到底是年轻,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憔悴。

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坐在副驾驶的女人侧目瞟一眼他的男人,回头又看一眼他的儿子,她还是不放心,想给离家出远门的唯一的孩子再交代几句话。想了想,涌到嘴边的话,到底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还说什么呢,都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回应的都是沉默,不耐烦。

女人怎么也不明白,她想提醒孩子注意的事情,为什么在他们男人的眼里,就变成了对他们的不信任?她也不明白,她想表达的心意,为什么就成了啰嗦,唠叨?她痛心,她费力想到的又费力的理好思路,用最温和的话说了出来,依然得不到积极的回应。家里所有人都指向她的时候,她感到巨大的委屈和心痛,加上对还未成年这就远行的儿子的不舍和牵挂,她的心,几乎碎成了渣。

是焦虑吗?是心理出现问题了么?看着他们说的那颗“脆弱的玻璃心”, 她问着自己。是的,现在,这颗心,太脆弱了,也太透明了,让看到它的,关心它的,又不知拿它如何的亲人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他们是明白的,她这当母亲的是多么放心不下。看到她抑制不住的掉眼泪,眼睛肿成了明晃晃的烂桃,男人只有无可奈何,只有任她去。女人哭够了,心里揪心的酸痛随着眼泪释放了,就好些。

是焦虑的,是不安的。是的。不对了吗?没有。不对的,是她释放情绪的方式。该她自己承受的,该她自己化解的,只能要她自己,慢慢来。像蝉蜕、像长大的蛇要褪掉不再适合的外壳,娇嫩的皮肉需要时间,等待新的外壳慢慢长好一样,自己躲到一个安全的、隐秘的地方,不能,也不应该让任何人看见。这个过程的疼,只能,自己看见。

她是知道的,她唯一要做到的,是放手,是改变自己一贯的方式。让他们自己来。多鼓励,多肯定。在他们寻求安慰时,给予关心和爱。不需要提任何建议。更不要指责。不论满意不满意,相信他们,总会找到最好的方法。放手,相信他们,这,是最重要的。

这很难做到吗?很难。就像很多人懂得所有的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就像很多人一样,知道所有的道理,却管不住自己的情绪。难,也不难。一切,只需看着自己,沉下来,不着急,实事求是,就可以做到了。难的,是任何时候,都一直这样做到。

很难,那,就慢慢来。

“看!早晨五六点的太阳,真美!”放下所有的思绪,女人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说。“大哥,以后就我们俩了,我们有自己的时间了。我们以后都早点睡,十点就睡,早上五点就起床,看看书,给自己做做丰盛的早饭,把晚上无效的两小时变成早上高效的两小时,咱俩一起吧?”女人向往的看着男人说。男人呵呵一笑,随意的说,“我是起不来的。”女人张张嘴,像以往一样,皱着眉头又想劝说:试试呗,还是要改变自己呀!只是,停留了几秒,深出了一口气后,最终,她温和的对男人说:“好吧,那,随你喽。”

路边的路标指示牌从“机场方向”“停车场”“候机大厅”变化着。三人停了车,拿了行李,来到机场大厅,开始办理托运手续。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忙。机场大厅的人向来就没见少过。

办理托运的长长的队伍终于排到了眼前,工作人员像习惯了一样,自然的对排队的旅客说;“很抱歉,接到系统通知,暂停办理托运!”一直安静的人群变得躁动起来,“要等多长时间那?”“咋回事呢?”“你们赶快问问,我们要不要还在这接着等呢?” 在前面排了一些时间的旅客不甘心就此散去,站在队伍里侧出身来冲着前面喊。

机场工作人员平静漠然的说,“我们等通知”,但还是拿了电话向后台询问。挂了电话,他对着后面的人群高声喊,“你们也可以到对面窗口办理托运手续,”说完,他低了头,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不再理会面前的旅客。

女人对男人说:“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吧。我去那边也排着队。”说完,她转身穿过长长的人群,到了对面,找到一个最短的队重新排。

没过多久,就排到了。男人和男孩推着行李过来,开始办理托运。“这个箱子里,是台式一体机电脑,你们是不是在箱子外面贴个标签提醒一下,避免摔坏了,”女人对工作人员说。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抬眼注视着女人,说:“电脑禁止托运,液晶屏会震坏的。”“不是吧?!特意打你们的客服,机场电话问过了的,说可以托运的!”女人马上着急了。

这电脑是儿子花了心思,把他的分体机按需要改装的,花了不少钱不说,里面还存了很多他学习用的东西。为保证托运过程中不受损坏,还要尽可能的多带一些东西,三个人在家里反复的分装、称重、捆绑,是满头大汗,腰酸背痛。也咨询过航空客服了,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

“确实不行!如果你们还有别的物品托运,可以到行李打包处重新打包,半小时内可以直接来找我办理,不用再排队了”年轻的女孩温和肯定的说。

三个人推着行李赶往打包处,把塞在电脑箱子里的书拿出来用小纸箱重新打包。男人无奈的等待着,男孩塞着耳机低头扒拉着手机。看着他俩,女人对自己说,不要急,不要再说抱怨的话了。可还是不甘心,她对打包的小伙子说“先等一下,我再去问问吧。”说完,匆匆赶到托运行李的带班主任窗口。得到同样的答复后,女人的心头些许的希望也破灭了。

既然这样了,就先登机吧。

男人和男孩即将安检,男人微笑着用他蹩脚的普通话说:“儿子,和你妈抱抱吧。”男孩没有理他,脸随着嘴角轻轻撇了下,扭向了一边,好似察觉不到的叹了口气,随即,径直向前走去。男人转头看了眼女人,似乎有些为她尴尬,对她无奈地笑了笑,马上就跟了过去。

女人略微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验票,背包登机箱放入扫描的塑料筐里,走过安检门,抬起手臂岔开双腿接受检查,背上背包,拉上箱子。男人和男孩并排,谈笑着,随着机场播音员恬静的声音,消失在通向候机室的拐角处。

只剩下了一把车钥匙,一部手机的女人,回转身,望着远处哪儿哪儿都相似的出口,一时茫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看到眼前有植物围着柱子的圈椅,一屁股做了下去。

难过么,伤心么,失落么,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长长大大的空白。

在好心机场地勤男孩的引领下,有些路盲的女人绕了几乎整个机场大厅后,找到了1号门出口,找到了自己的车。

拿起手机,女人准备设置回家的导航,屏幕上弹出两条男孩发来的信息,“路上开车小心点”“以后不要再给我发‘鸡汤文’”。

瞬间,一切都静止了,眼泪不知怎么就爬满了脸。跟在车后面的陌生司机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也安静地等待着。女人回复了过去,“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让我放心。”“你长大了,孩子。”

驶出停车场,88.1里传来了一首歌,“我知你翱翔”“抛却胆怯累赘和悲伤”“坚定不移有远行的方向”“扬帆掌舵就起航”……

就让我们一同起航吧,儿子。女人擦干眼泪,擦掉鼻涕,取消了想要设置的手机导航,露出了从心底溢出的甜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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