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不见得一丝星光。村庄里静谧无言,只有路旁的灯火昏黄不定,灰白的蛾子绕着那光亮不知疲倦地飞转。隐约有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步履蹒跚,往前挪了几步,站定后用拐杖点了点地,再往前移去,如此反复,直到了那盏路灯下。
我知道,那是我姥又在等我下班了。我父母长年在外,我便做了有十余年的留守儿童,是我姥一手带我长大。那时候,我最喜欢牵了姥的手一同去菜市场,我依然记得清楚姥的手坚定有力,温热的紧。那时候,我也最不正劲,总喜欢脱了姥的手往前奔跑或是挂在她的臂上让她拖着往前。路很长,我以为时光会很远。如今,姥渐渐弯了身,她的手颤颤微微,她看我回来,如同家里养的那只老龟般缓缓地走近,她伸出手来,拂去了我从外头带来的周身冰冷。
我俯在她耳边,姥,我回来了。
姥年轻的时候将全家上上下下打点的清清楚楚,村里的人都夸奖她能干勤俭。然而终究抵不过岁月,她开始健忘,前一分钟和她说的话她下一秒就会忘记。但是有一些她却不会忘记,她喜欢拉着我唠嗑,谈起那些以往的事情。她说小时候的囡囡是只小皮猴,上树捣窝下水摸鱼,所有调皮捣蛋的事总也少不了她。在她要批评囡囡的时候总会用软糯软糯的声音叫着姥,那时候,她的心就好像化了的感觉,也就随了她去。她说囡囡从学校里回来都会唱一支歌给她听,或摘了一朵花送给她。当姥说起这些时,她的声音温柔,仿佛三四月的暖风,微醺。
而现在,姥唯一记得清楚的事便是在那盏路灯下等我回来。
姥的头发卷曲而花白,我想是岁月偷偷拿着漂白剂脱了它原本的颜色,每每有街坊邻居笑问了她这一头卷发是哪里做的,姥都乐呵乐呵,如孩童般对着那群人说是娘胎里卷的,仅此一家,绝无分店。
谁说时光是温柔的,你看她毫不留情地在我姥脸上刻上了印记,好像一张纸被折了又折之后留下抹不平的纹路。我喜欢跟我姥逗乐,她一笑起来,所有的皱纹都聚在了一起,交集成一幅别样的画面,我始终认为这是最美丽的容颜。
姥的眼睛越来越看不见,只剩下模糊的一团影,基本靠声音来辨别。但是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很远的地方一下子就认出我来的,风雨无阻,我总能在这无垠广阔的天地底下找到这一双眼睛,满含温暖,姥是要看了我回家才能安心入睡的。
我想时光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姥已经跟不上我的步伐,我想停一停,带上她,再走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