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亲爱的，他们俩

原创： 启慧浮生 启慧浮生 

 杨绛先生在《我们仨》里说“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80年代的农村，计划生育执行地特别严，一对夫妇只允许生育一个子女，相关条例规定：只生育一个女孩，母女均为农村居民且母亲居住在农村连续五年以上，以农林牧渔业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经夫妻双方申请、县级计划生育行政部门批准，可以生育第二个子女。

因为我上面是个姐姐，所以理论上讲我们家是可以要二胎的，但是因为我爸妈要儿心切，在我姐姐两岁的时候便又怀了我，一心想着我是个男孩，可是一生下来便大失所望。

不过幸好他们已做好万全之准备，早早便与我姥姥姥爷商量好了：男孩就自己养，女孩就瞒着村里人偷偷送去让姥姥帮着养，然后他们再要个三胎，再找找关系把老二老三的户口落为双胞胎，就说是二胎生的。

还好有那么个完美计划，所以我刚出生爸妈虽然失望，但还没有愤怒抓狂。于是，我在刚出生三天的时候便被偷偷的送到了姥姥家。

从我懂事开始，姥姥姥爷便是我最亲的人，他们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但是，让人郁闷的是他们两个似乎一点也不爱对方。

姥爷总是嫌弃姥姥“那么胖，还那么能吃，关键还懒，光吃不干活，坐下就不愿起来，能躺着就不愿坐着，家里每天都乱乱的也不收拾。”“不会过日子，家里的东西都让她给我漏了了，都漏给她娘家，漏给那个不争气的二闺女啦。”

姥姥呢，也是每天都会嫌弃姥爷“那么小气，不舍得给人家东西还老想着要人家的，只进不出”“势利眼，自己的闺女还嫌贫爱富的”“脾气那么臭谁能受得了”。

一开始我真的很担心他们两个，怕他们会“分家”，还纠结过如果姥姥姥爷分开过了，我到底要跟谁啊。

后来发现这好像是他们的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发现姥爷一边嫌弃姥姥“太能吃”，一边还不断地给姥姥买她爱吃的东西，一边满足的看着姥姥吃一边笑着嫌弃她。

姥姥每天做饭都会叨叨：“你姥爷牙都掉光了，带着假牙吃东西也没个味儿，得做点软和的”“天天光喝酒，饭就吃那么一点，你看他瘦的，以后你就天天看着他，别让他喝酒，实在不行少喝点也行啊。”

慢慢地，我便习惯了他们这种“别致”的“打情骂俏”。他们呢，还是会整天嚷嚷着要分开过，但是谁也离不了谁，姥姥带着我走个亲戚，最多待两天，她就开始担心姥爷吃不上饭，姥爷也会心有灵犀的骑着三轮车过来接我们回去，说我们不在家他不想做饭，再过几天就要被饿死啦！

姥姥喜欢看热闹，农村谁家里有个喜事丧事都会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姥姥每每带着我去看。回来就会挨姥爷一顿骂：“你说家里有喜事热闹一下就算了，家里老人都死了，还花钱请人来唱啊跳啊的，是不是有毛病啊，也就你这样的还去看，真是闲的！回头等我死了，不许叫他们来唱啊，我死了你们还挺高兴吗？！”

姥姥一听就乐了“你怎么知道是你先死啊，说不定我就先走了来”“不可能，你什么都不操心，能吃能睡，身体又壮，跟猪似的，十年八年的死不了，你最起码也得比我多活五年，有可能多活十年哩！”“那好啊，你死了我高兴，再也没有人骂我了，我一滴眼泪也不掉，我让他们多花点钱，请人家好好唱唱跳跳，我拿个板凳坐着好好听好好看！”“你敢！”

听听，像不像两个小孩儿在斗嘴。

后来，果然如姥爷所言，他比姥姥先走了，也真的早走了五年。

姥爷走的那一年我正在北京读研究生，还有一天就可以放假回家了，可是姥爷就连那一天也没等我！我回去的时候姥爷已经安详地躺着了，姥姥哭的眼睛也肿了，嗓子也哑了，一点力气都没了，只能让人扶着坐在凳子上流着泪哀叹。我当时真的有“五雷轰顶”的感觉！头都要炸裂了，腿软的一点劲也使不上瘫坐在地上，妈妈和二姨拉都拉不起来。

姥爷的离开我缓了两年才好，刚开始的那两年一提起来就流眼泪。我都这样，更何况姥姥！

接下来独自生活的这五年，姥姥懒了好多，以前姥爷在，一天三顿饭都得好好做，稍有不好就会被嫌弃，还要挨骂，现在就剩她自己了，无所谓了，随便吃点就行了。身上也突然多了好多毛病，脚也肿，腿也疼，眼睛也不行了，耳朵也背了，高血压，糖尿病，有时候还会晕倒。

感觉姥姥真的老了，想想也是，八十八也该老了，好些人都活不到八十八呢。姥爷在的时候整天不让她闲着，身体反而好一些，最主要的是姥爷会整天跟小孩似的，在姥姥面前吆喝这不舒服那不舒服，所以姥姥为了照顾他，从心理上就会要求自己更强壮更健康。

现在姥爷走了，她不用这样要求自己了，自己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身体一不舒服她就越发不想动，每天就和身边的人聊聊天，看看电视。最主要的还是会想念姥爷。回忆关于姥爷的点点滴滴。的确，他们在一起七十多年，有太多太多可以回忆的东西。

她说，姥爷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都还骂她，她为了照顾姥爷方便，特意和姥爷一起睡，姥爷就拿脚蹬她，撵她走，当时她好生气，真不想管他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姥爷知道自己要走了，故意这样气她，不给她留念想，不让她眷恋，不让她为他难过。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我清楚的记得，姥爷走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姥爷来找我了，和我握了握手，也没说什么就要走，我硬拉也拉不住，他把手一挥，就消失了，然后我就看到了姥姥，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姥爷了，然后我就开始哭，最后难受的从梦中醒来。

我把梦告诉了姥姥，姥姥说是啊，咱们是他最关心的人呢，他是想着他走了，让咱娘俩别伤心，都好好的。“说来也怪，活着的时候一惹我生气，就恨不得他早点死，现在他走了我是真难受啊，看着他的照片就想流眼泪！”

姥姥说，她和姥爷结婚前都没有见过，就稀里糊涂的一起过日子了。姥爷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好，个子也高，家里过得也好，虽不是地主但是也和地主差不多。

姥姥的爹娘都是姥爷出钱出东西给送的葬。姥姥说，那时候哪有什么棺材啊，姥姥她娘走的时候，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只能挖个坑把人埋掉，姥爷用刚买的蚊帐给盖在身上，才没让黄土盖了老人家的脸。这事姥姥一直记着，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姥爷，不管姥爷平日里怎么嫌弃她，她都会很用心的照顾他。

从我记事开始，每天早上姥爷天不亮就起床，先把家里打扫干净，然后去村里的水井里挑水。把水缸挑满后，就下地干点活，然后就回家吃早饭。姥姥一般在姥爷下地走了后再起，起床后就开始准备早饭。

因为姥爷满嘴的牙都掉光了，大姨给他镶的假牙，所以吃东西要软一些，但是姥姥的牙都还挺好，姥姥爱吃硬一些的脆一些的，所以一个菜也得两样炒。

就比如土豆丝，炒到差不多的时候要先盛出来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要加点水再炖一下，炖好了以后再把刚才盛出来的那一半放进锅里，再加点醋稍微一炒就出锅。

为什么还要把先前盛出来的那一半再放进锅里加醋呢？刚开始我也不理解，因为这样真的好麻烦，姥姥说因为她觉得土豆丝一加了醋就不容易炒面了，但是她又爱吃醋，她觉得土豆丝不放醋不好吃，所以一开始炒的时候她就不加醋，等把姥爷的炖好了，再把我们娘俩吃的这一半回锅，加醋。

姥爷爱喝酒，又不爱吃饭，姥姥怕空着肚子喝酒对身体不好，而且一般干活回来都会比较渴，所以姥姥会给姥爷弄好“鸡蛋茶”，就是把鸡蛋打在碗里，用开水冲开，再加上一些豆奶粉，加点糖和香油。

姥姥还会给姥爷做鸡蛋软饼，特别香，每次姥爷都只吃几块，剩下的就全归我啦！“鸡蛋茶”姥爷也总会分我一半。每天早上和姥爷一起喝“鸡蛋茶”，吃鸡蛋软饼，是我最高兴的时刻。两位老人则慈爱的看着我又蹦又跳一脸满足地把姥爷的“伙食”吃干净。

妈妈他们总是跟姥姥说，让她每天给姥爷弄“鸡蛋茶”的时候也给自己弄一碗，给自己也补一补。姥姥刚开始是舍不得自己喝，就说自己不爱喝，后来时间长了好像也就真不爱喝了。

姥姥还说，姥爷长得好，年轻的时候好多大姑娘都喜欢哩。我们前面那家的太姥姥就是被姥爷给“坑”来的。

姥爷管太姥爷叫叔叔，他俩年纪差不多，好像姥爷还要大一些。太姥姥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家境也好，所以她在嫁给太姥爷之前要求跟着媒人过来看看男方，不满意的话就算了。

因为太姥爷长得丑，姥爷和太姥爷年纪又相仿。所以家里人就和媒人一起设计了一出“坑媳妇”大戏。她们安排我姥爷和太姥爷一起玩。

然后让媒人带着太姥姥在旁边远远地看，太姥姥一眼就相中了我姥爷，就指着我姥爷问媒人相亲的对象是不是这个人，媒人就故意指着正在玩的两个小伙子说，对啊，那不是吗，正在那玩呢。太姥姥就以为和她结婚的人真的是我姥爷，满心欢喜的就答应了。

当然，这些当时姥爷和太姥爷也不知道，都是后来太姥姥发现被坑了以后，闹起来大家才知道的。

所以太姥姥一辈子都很憋屈，从来没给过太姥爷好脸色。姥爷走的第二天太姥姥也走了，姥姥说太姥姥就是扭伤了脚，没什么大问题，都养了大半个月，马上要好了的，可能是还不死心，还想跟姥爷，所以就随他一起去了。

“不过他们两个都是长得挺好的，你姥爷就老嫌弃我，嫌我胖，嫌我丑，嫌我不爱拾掇家里，你太姥姥人家人长得好，又爱干净，不知道他俩要是一块过日子能不能过到一起呢。可是，你姥爷那人，除了我谁还能和他过一辈子啊，脾气那么坏，说骂人就骂人。”

就这样，姥姥靠着回忆，比姥爷多活了五年，截至2016年9月，我至亲至爱的两个人都离我而去了。

我想姥姥一定找到姥爷了吧，好几次做梦都梦到他们一起来看我呢。希望他们在一起不要再互相嫌弃啦，爱，就正常的表达，尝试着去相亲相爱，相敬如宾吧，我最最亲爱的你们俩，一定要幸福！我也会带着你们的爱，带着属于我们三个的美好回忆继续幸福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