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终于见面了,约在解放路的嘉爱咖啡。
“这些年,好吗?”他有些拘谨地问。
“好!”我不动声色,心里却翻腾着旧愁新恨的辛酸与凄凉。
“我读了工程学硕士,后来就在加州找了工作。”
“嗯。”我点头,端起咖啡抿一口,味蕾苦涩。
“喃喃!”一声久违的呼唤令人心惊,防护住我胸口的铁丝网仿佛触了电。
“对不起,到美国后很久我才知道,我妈妈曾经找过你!”
“没什么,阿姨是为你好。”
“那时候天天打你家电话,总没人接!问遍所有的同学,在网上搜索,都没有你的消息!”
“我去了巴黎,我爸妈还在莫斯科。”我漫不经心地回应他。
不知怎么搞的,这天下午,窗外的三亚解放路异常地喧嚣,川流不息的车海人潮,声浪滚滚;而咖啡屋里很冷清,寥寥落落的几个人,飘来又落去了。角落的音响里来来回回地放着同一首歌,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
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
为什么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
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
谁知道又和你相聚在人海,
命运的安排总叫人无奈。
这些年过得不好也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
而我渐渐明白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
我们面对面坐着,沉默不言,只屏神凝息聆听歌中的深意。我们慢慢地啜饮咖啡,慢慢地将这十年的分离时光咀嚼回味。
02
那时,我们住北京西郊。海淀的六郎庄和芙蓉里还是一望无垠绿油油的水稻田,巴沟路也只是一条杨柳摇曳的乡间小路。我们穿行在充满泥土、牛粪和稻花香的气息里。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影,碎碎地从我们身上漂移而过。他是骑单车的高手,而我总是吃力地落在后面。他故意在前面紧蹬几步,回过头来冲我洋洋得意地笑。然后放慢速度,伸过手来在我后背猛推一把。我终于超过他了,呼哧呼哧地兴奋前行。可他迅速追赶上来,松开车把手,潇洒地张开双臂迎向风。
他叫林涛,树林里的松涛。高一下转来班里的。
正是初夏的黄昏,我斜过头透过玻璃窗看到他从篮球场跑出来,穿过教学楼前的茵茵草地,身后一片落日的绚烂。他跑得飞快,还不时地跳起来三步上篮。我的心沸腾起喜悦的泡沫:嗯,如果能做这么帅气男孩的女朋友,满足一下虚荣心也是好的。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他就在我那条街尽头的901楼里住。
于是,那条被我诅咒了千百次的巷子忽然间变成了通往天国的路。因为上学放学,平时周末分分钟可能遇见他。
一日,我正准备走进楼门去,一直跟在后面慢腾腾的他推着自行车跑过来,羞嗒嗒地问:“倪喃,听同学说你一个人过,爸妈都不在家,是吗?”
“嗯,他们是外交官,长期驻外。”
“啊?”他惊讶得瞪圆眼睛:“那你不害怕么?”
“怕啥,我从初二就自个儿过了。”我勇敢又玩世不恭的口吻。
他低下头,忽悲伤道:“其实,我和你有一半同病相怜,我只有妈妈。”
“昂?”我心中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那?”他迟疑地挠着头:“那我以后可以多陪你吗?我算邻家哥哥好了。”
我们四目相对,心领神会那个秘密的存在。
“啊,对了!我带你爬山去!好不好?”他眼睛发亮,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好啊。什么时候去,你在楼下喊我,我就住那儿,三层!”我指着自家阳台给他看。
他拼命点头。
走进楼门后,我又探出身来,看他风一般骑着单车快乐地飘走了。
西郊的山,我们都爬遍了。颐和园的万寿山、宝塔悠悠的玉泉山、层林尽染的香山、钟声隐隐的西山八大处、妙峰山……爬山时,陡峭的地方,他会伸出手来;我握着他宽大结实的手,一股安心的暖流流过。经常地,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我们都在山上坐看云影流动,鸟群飞过。他谈笑风生,讲述童年故乡的山林:阳光下的蝴蝶翩翩、梅雨中的翠微苍苍、夜晚月色里的松涛阵阵,满山飘满竹叶、杨梅、桑葚的清香。而他,一个乡里乡气的野小子,总喜欢在山林里昏天黑地地疯,奔跑、喘息、呐喊,说不出的无尽快意。
“真好!”我说,将头枕上他的肩膀。因为,他就是我渴望依靠的青山。
03
不管高二文理分班,还是高三紧张的课业,好像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反正,他是我的电工、下水道疏通员、煤气罐搬运工……
周末的傍晚,他又在楼下喊:“倪喃,快下来,出去兜风啦!”
“今天不行,我自行车轮胎漏气了,还没来得及补呢。”我趴在阳台上沮丧地说。
“没关系,我带你好了!今儿晚上圆明园有中秋灯会。”
坐在他永久牌28单车前面的横档上,晚风清凉,吹起我的发梢轻拂他的面颊。正是一段上坡路,他哈着腰,努力地踩踏板。他呼吸的热气,湿濡濡的温暖和暧昧,挨得那么近,一丝丝地吹进我的颈项里,吹进我心里。他身体的味道,他男性的热力,我不由得去感应。我扭过身,双手攀住他。
“怎么啦?”他轻轻地问。脚一掂地,自行车嘎然刹住。他的白衬衣,在黑暗中更显洁净,飘飘的下摆在风中舞动。
我搂得紧了,钻进他怀里。
“喃喃!”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呼唤。我抬起头,只见他眸子晶亮,灼灼灿灿,是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吗?他的目光像缠绵的羽翼,把我笼在一往情深里。我闭上眼,却满眼都是熠熠闪光的星。
一年后,我进了北京外语学院的西欧语言文学系;而他去了上海的交通大学。我们两地书。
04
他有一位令人羡煞的母亲:给他最好的食物,给他最干净的衣服,给他最好的教育,给他最恰当的关爱,他总有一点点却怎么也花不完的零花钱。而我的呢?我的父母会在抽屉里给我留下生活费,但从来不会问:“衣服有没有的穿?钱够不够花?”
大二刚开学,他母亲便找到我。
她准备等儿子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接着留下工作,然后绿卡居留。她已经为他铺就了一片锦绣前程。而我,是法语专业的。
“你们不同路,知道吗?不同路,不与谋。”
心有不甘,可我怎么可能忤逆这样一位令人敬慕的母亲,我从来都是乖乖女。
“阿姨,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耽误他。”
他是她的独子,是她所有的希望和未来。我没有权利剥夺母亲的用心良苦和儿子的美好未来。
“喃喃,为什么?暑假里我们还好好的。”林涛手里握着我的诀别书。国庆节还没到,他就坐夜班火车从上海赶回来质问我。
“没什么,我移情别恋啊,更何况一见钟情呢。信里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可能,你不会的,我不相信!”他几乎怒吼起来。
“距离是爱情最可怕的敌人。”我若无其事地回答:“信不信由你吧。反正我走了,不说再见。”我跨上自行车。他在后面跟,疾风般追上来,挡在我面前。
“喃喃,等等!”他几乎带着哭腔,哀求道:“喃喃,不要走!”
我无力地抬起头,看到他有棱角的面庞如古罗马雕塑般俊美,却那么憔悴,胡茬青青,眼中全是迷茫和绝望。
他迅速从书包中取出一张卡片,说:“我还有样东西要送你!”
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血渗出来,他在卡片的内页上一笔一画用力地写:“我爱你!”
我心愕然,眼泪瞬时而下;心已碎,碎念成灰。我抓起他流血的手指放到口中吮吸着,心疼道:“你怎么这么傻!”血止后,我将他的手贴在我的面颊,又放到唇边吻着,细细地体会这最后的温存和血性的爱。他拥抱着我,紧紧地用生命的力拥抱,一边吻着我的发,一边幽幽地恳请:喃喃,不要离开我,不要……”
心已经软弱得不行,可我已经承诺了他母亲!我猛地推开他,抢过卡片,决绝地走了。没有回头,只怕回了头就分不了手。
飞身蹿上自行车,我一口气骑到了西山八大处。在树林中,我拼命奔跑,向山顶攀登,想将过往的爱情、欢乐、悲哀和泪水一并付与青山。
那张卡片,我一直留着。他的鲜血已经凝固,将卡片内页粘在一起。我不敢揭开,害怕撕裂的疼痛苏醒。只封面上一对情侣在海边踏浪。
我重回寂寞里。一间冰冷的屋冻着一颗冰冷的心。一盏昏黄的灯,几本残书。
父母亲寥寥的几封家书和落落的几句家常话,贴不到心窝里去。但常常地,在我独居的夜晚,四周岑寂,我仿佛听见他又在楼下喊:“喃喃,带你出去玩啊!不要把自己闷在家里,没有那么多书要读啊。走啦!快点!”他高声催促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也紧锣密鼓地响着。我慌忙站起身跑去窗口。高高的街灯下,再也没有了他的影儿。
他母亲把家搬走了。
05
大学毕业,我在法国航空公司的机场办事处实习。那么他,按照他母亲的计划,该出国读研了。
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我心一惊。
“喂,你好!”
“喃喃吗?我是林涛。”声音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啊!”我不知所以然,心被烙铁一烫,灼烈的疼痛。
“喃喃吗?”他重复着问,声音粗重,愈发急迫了:“今天我飞纽约,飞机还有一个小时。想见你,我知道你就在机场,就在附近!”
预料到了,却还是懵懂起来,怔怔地根本说不出话来。我哽咽了。
“你哭了?”他在电话那头关切地问。
“没事,我没事!”我勉强道:“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说完,我机械茫然地挂断了电话。
透过办公室高大的落地玻璃窗,我仿佛已经看到美联航那只即将展翅远行的铁鸟。我冲出去,熙攘的人流潮水般地向我涌来。我跑到离飞机更近些的窗口,我忘记了拥挤、嘈杂的周遭和整座城市,只呆呆地凝望着,一刻不离地注视着。飞机启动,滑出跑道,一跃而起直上云霄。他,我没有看到,我没有勇气看到。他,走了。太平洋的另一面,有另一个精彩的世界,一定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子在等待他。
我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06
意外地,我通过了法国政府奖学金的考试。翌年,秋叶飘零的季节,我动身去了巴黎,就读于巴黎第五大学索罗邦学院的古典文学系。我想将自己锁在腐朽的过去里。
由着奖学金的庇护,又兼职做一份中文家教,我的留学生活并不十分艰难。甚至,还可以积攒一些,游山玩水。
每逢假期,我都会搭乘高速火车向法国西海岸的任意一座城市出发。大致游览完当地的风景,就捡一处可远眺大海的咖啡露台。经常地,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我都醉痴痴地凝望着浩瀚无垠的大西洋,看海水苍茫,海鸥飞翔;看粼粼波光,浪花翻卷。因为,他,在彼岸。
朋友见我这样懒散和挥霍,告诫我:“女人要趁青春,早点替自己打算。赶快嫁掉,找个归宿,不要拖呀拖,抱着个虚无缥缈的爱情不放!”
“知道了,没有啦,我不会的。”
爱情是这样的容易,在这座浪漫的花都,到处有激情和欲望在燃烧。因为真心的爱,因为金钱,因为贫穷,或者仅仅是做秀、寂寞、寒冷,或者需要。
Pierre的父亲在莫斯科的法国使馆文化处任参赞,与我的父亲算得上同僚。我的父亲,当时已辗转去波罗的海沿岸上任。他曾托Pierre照顾我。
那一年的圣诞夜,巴黎这样迷人。香榭丽舍大街上人头攒动,霓虹如昼。夹道两旁的树木和雕花灯柱缀满耀眼的华饰,从协和广场一路迤逦而上直至凯旋门。教堂的钟声响起,让尘世间痛苦和失望的灵魂冉冉飞升。互不相识的人们在无所顾忌地欢呼拥抱和亲吻。
当Pierre开车带我到巴黎西郊的一幢别墅前,我几乎相信命运为我安排了一个新版《灰姑娘》的故事。
在大枝叶金灿灿的灯下,Pierre在耳边昵语:“喃喃,嫁给我吗?”
这是我们这群留学女孩最心心念念期待的童话,因为可以留在巴黎。
欢喜之间,心中却有另一个影子隐隐浮现。在北京紫竹院青青的杨柳之下,林涛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深情誓言:“喃喃,我爱你,一生一世!”
我故意娇嗔道:“不要不要啦,人家还年轻,还没有准备好呢!”
对结婚没有兴趣,但我搬去与Pierre同住。
读完古典文学硕士,两年的奖学金到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去报考了饭店管理专业,Pierre供学费。既然不想结婚,就只有靠学生签证继续留在巴黎。
但背叛,和爱情一样,来得太快太容易。
才半年的功夫,灰姑娘的城堡,就只剩了一个精彩的道具。
一个阴雨缠绵的午后,我发现我的一个中国女友出现在我和Pierre的床上。
塞纳河水悲戚地呜咽,我在巴黎圣母院前徘徊。仰头凝望乌惨惨的天,雨水淋湿了我的发和衣裳。但我诧异地发现,自己竟没有流泪的渴望!这座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有那么多闪亮耀眼的星与灵魂;而我,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我仍是如此孤单、寂寞、贫穷和落魄!
学业结束,拿到饭店管理的专业文凭。我决定回中国。没有飞北京,我经上海去了三亚的一家国际连锁酒店。的确,应该承认:我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平庸之辈。
07
因为工作关系,我带饭店的一个会议团队到天涯海角风景区游览。
在“天涯”与“海角”的巨石旁,我将恋人化石的爱情传说再一次生动地解说,然后放客人半小时的自由活动。
这时远处,一对看海的男女不自觉地吸引了我的目光。女的牛仔衣裙,一肩披泻亮丽的长发,眉目清秀;男的俊美挺拔,脸庞瘦削,眼睛亮澈。
这是心底一副永远都不会模糊和褪色的画像。即使在芸芸众生间,我仍能嗅到他的呼吸,仍能一眼认出他满身的灼灼华光。
是他!岁月竟不曾改变他的容颜吗?年轻的面庞褪去少年的稚气,有几分熟男的魅力了。
听他们在说:“怎么走了半天,没看到啊。”
“就是呀,怎么回事?”
只见他手指向我:“哎,那边好像有个导游,我过去问问。”
他的声音,惊我魂魄。我识得清楚,我听得明白。即使只有一句话,一声呼唤,也能唤醒我尘封岁月里深藏的记忆。
“好的!”女的应。
我骇得连忙转身,两手紧紧拽住胸前的导游证。
“哎,小姐,请等一下!”
来不及了,我面向跑过来的他,故作镇定地扶正太阳镜。
“导游小姐,请问这南天一柱在哪里?”他手里摇着张两元钱的纸币,指着上面的图案。
我指向他身后,东边的方向。不敢出声,只怕声音暴露了我。可我心里却多么期待能够叫住他,告诉他我就是他曾经的喃喃。
“哦,谢谢!”
“不客气!”我被自己吓住,怎么,还是不由自主滑出了声。
他向我示意再见,朝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跑去。那背影,是我熟悉的。几乎快十年了,还是这样清晰!十年的茫茫人海,天涯藐藐,海角悠悠,无数次想象过我们可能的遇见,但不敢真正期待与他重逢!
“林涛!”我目送他,心里喊着他的名字。
而就在这刹那,他的脚步停下来,略一迟疑,醒悟般地猛转过身。我惊愕地将目光移向大海。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问:“喃喃,是你吗?”我仿佛又听到多年前他在首都机场电话里的声音,那样轻柔地充满难以抑制的激情。
我的墨色镜,已无法遮挡夺眶而出的泪水。
07
终于,他在咖啡桌的那头问:“结婚了?”
我简单地摇头。
“那,有他了?”
我苦笑着答:“还是剩女一枚。”
他听了,脸上的表情凝定了一般,似是惊喜似是黯然。
“哎,你太太很漂亮,你妈妈一定特别满意!”我欢快起来,把双肘抻在桌上,手抵着下颌。
“不是啦,女朋友而已,去年才认识的。如果不是因为妈妈要走,我也可能还是一个人过。”
“阿姨她……?
“得了肝癌,去年年底过世了。她走之前还提到你,说很抱歉……”
“没什么,世事难料。或许没有你妈妈,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是吗?”他向我探过身来。
我低下去的头又抬起来,与他真诚、急切的目光交接。我们贪婪地寻找对方,曾经的,十年前的我们。很长的时间,我们的眼光就这样试探着纠缠着。忽然间,觉得我们仍然是相爱的,相属的,彼此都不肯舍弃年少的那份情怀。我依稀看见青春飞扬的他从篮球场和绿草间跑来,身后一片落日的绚烂;看见他骑单车潇洒的姿态和回望我时干净明朗的笑容;看见晚风习习中,他的眸子晶亮,衣摆舞动;看见分手时,他绝望迷失的脸庞和滴血的手指。
还是有些窘。他开脱道:“这些年,其实也挺忙的,忙着读书,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忽然地,他的脸上浮上一抹悲哀来。
“忙得没空找女朋友?等谁呢?”我故意套他的话,可言语似乎又是事不关己的调侃和嘲讽。
他深情地凝望住我:“你!”一个字,拖着长长的颤音。
多么期待的答案,可真切地听在耳,仍然惊心动魄。
“昨天见到你,终于知道!”他的语气坚定起来。
我无奈而苍凉地笑:“是吗?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那些陈年往事。”
08
半个月后的周末,他的短信过来:“明天从上海飞三亚,明晚六点嘉爱咖啡见。”
我没有回复。但我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摆烫衣板插熨斗。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忙着去做头,然后粉蝶般美美地飘去约会。
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在那里,一张报纸,一杯茶,身旁一只大号黑色硬皮箱。
看见我,他俊朗地笑,站起身,为我拉开对面的藤条椅。
“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三点多。”
“怎么不让我去接,到底还是老朋友。”
“飞机总晚点,怕你等。”
“怎么,来三亚,这座城市你也有差要出么?”
“是啊,有个私差。”他拍拍身边的箱子说:“你看,这差出得还可能比较长。”
我勉强露了个笑容,回不过神。
“来这里,我可是孤家寡人,你不会让我露宿街头吧!”他调皮又炽热的眼光在等待。
落日被对面的楼群遮挡了,三亚的夜来得总是太快,猝不及防地。
街道华灯初上。我们在解放路依然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等出租,声浪如潮,迪克牛仔粗犷沉郁的歌声从旁边的咖啡店里又狠命地飘过来: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
当懂得珍惜以后,却不知那份爱还在不在?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当爱情已经沧海桑田,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我倚在他身旁,轻轻地问:“究竟……我们之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他牵起我的手,那样欢快而坚定地说:“亲爱的,是所有的,所有的都可以重来;而且还有更多的爱,会来!”
忽然间,想起张爱玲那篇《女人如水》的文章,具体的文字记不得了,只大概说女人只有遇着自己的青山,才会如水般地去缠绕。真的,此刻的我,已泪水涟涟,柔软顺滑地流进了他的怀抱。一朵朵热烈如火的玫瑰在我们四瓣相贴的唇上绽放。我的爱,我的灵魂,我心底的那颗星,我的梦幻在刹那间都复活了,重生了,闪亮了。
原来,我们穿越万水千山,走遍海角天涯,甚至远涉重洋,为的就是这再有的相逢和爱恋!
我们准备马上挑个良辰吉日结婚!为什么不呢?既然你未娶,我未嫁;既然再现的,依然是旧日的你和情怀,十年的沧桑和流年从来都不曾走过!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注定是我生命的唯一和永远。
番外:
“老婆,这就是你写的《结婚十年记》?”
“嗯哪!”
“好像没有写完呀?”
“写完了。”
“没有啊,结婚后十年呢?”
“童话故事的结尾都是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们的也是。”
“哈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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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短篇小说训练营--繁花私语(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