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篇
我是小生。
我住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城里。这里山高林密,空气很好,雨后路边总是会爬出小螃蟹,爷爷常拿上小水桶带上我去抓这些天赐的小礼物。
但这里很穷,至今没通上公路。村子里人不多,房子零零散散的,小孩子也没几个,我常常觉得乡里安静得吓人。
老一辈的村民在山里寂寞生活惯了,半辈子就是地里灶房猪圈里转,但年轻一辈,比如我爸,他们就发誓非得到城里去弄出个名堂来。还有我妈,她特别讨厌天黑以后斑鸠的叫声和山里雨后鬼魅的氤氲。
我从城里回来,在乡里除了爷爷奶奶也不认识其他人,我就整天坐在阁楼上看青瓦片上飞的鸽子,妈妈也总忙着洗衣做饭,照顾地里的几十棵青菜。妈妈做饭的时候,奶奶偶尔也帮忙打打下手,但他们婆媳关系不好,总在放多少盐和醋的问题上起争执,再加上奶奶总要拄着拐杖烧火,有时奶奶掰完柴灶里的火都熄了,妈妈也就不让奶奶帮忙了。奶奶也无趣,只好不分白天黑夜地坐在老屋屋檐下靠着风车打瞌睡。爷爷是总能带我小惊喜的人,他年轻时是个木匠,喜欢拿旧收音机放一曲《贵妃醉酒》,再抽上两口叶子烟,坐在地坝中间用竹篾给我编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夏天,天黑的晚,爷爷坐在地坝中央编背篓。厨房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妈妈脸上,灶里的火燃得很旺,锅里热气腾腾。
二妹篇
我是二妹。
我家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小村庄里。
这里很穷。
我们家人很多,小孩也多。我还有两个妹妹,妹妹们很乖,但三妹和妈妈一样,是个傻子。
我奶奶说,我们家太穷了,没人肯嫁给我爸,所以他们花钱给我爸买了个疯媳妇,也就是我妈。我妈虽然疯,但好歹为我家添了几个劳动力再加上她很漂亮,虽然只有我和我爸这么认为。但爸爸比起村里其他买媳妇的人有良心多了,他对我妈很好,我常见他给我妈从集市上带吃的回来。
与我们家而言,奶奶的眼睛虽然瞎,生活虽然很难,但她和我们都努力让灶里的火永远燃得很旺。
因为我是疯子的女儿,再加上爸爸年轻时偷别人东西被抓了名声不大好,所以我没什么朋友,村里的小孩都讨厌我,他们常摘小刺果扔在我身上,但我不恼,好歹有人跟我讲话嘛。
小生篇
黄昏的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我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吹风。远处有个短头发的小女孩在放羊。那群羊很听她的话,都安静地在她周围低着头吃草。小女孩注意到我在看她,仰起头看我,我转过头假装看远处的小路装作在等人的样子。
“大疯子,穷癫子,生个小癞子”几个七八岁的小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朝女孩扔着小刺果,而女孩儿也不恼,只是慢慢把头发上的刺果摘下来。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呢?“喂,你们干嘛?”我起身,朝那几个小孩吼,一个穿小夹克的小男孩转过来“你是谁?”“你管我是谁,再不走我要放狗了,阿黄出来”我朝着草丛里喊。那几个男孩互相看看,朝着小路另一头跑了。
放羊的姑娘朝我笑笑,挠挠头,呼着羊群准备离开了。
“喂,你叫啥?”“你叫我二妹吧。”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我抖抖裙子上的灰,朝家里走去。
青瓦上的丝瓜花已经蔫了。
妈妈在厨房里打电话,我听到瓢瓜被扔进水缸里咣当一声“老子不跟你说这些,反正婚是离定了。”
离婚,我的耳朵嗡嗡作响,阿黄从猪圈边窜过来舔我的腿,我顺手扯了朵黄花揉成一团,黄色的花汁黏在我的手上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不做声,走进房间里,奶奶坐在屋檐下瞪大眼睛看着我。妈妈在阁楼上收拾衣裳,我看着她,她抬头看我一眼“我收拾点衣服给二妹送去,怪可怜的”“谁是二妹?”“就是你张叔叔家的女儿,你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忘了啊?”妈妈拿出皮箱开始叠衣服。
月亮爬上树梢。爷爷忽然在藤椅里唱道“恰便似嫦娥高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夜里了,阿黄忽然吼起来,我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妈妈房间的灯亮了一下,然后再也没亮过来了。爷爷房间的灯亮了很久,我听到他和奶奶的叹息声,我也睡不着了,干脆坐起来,睡裤很宽松,风灌进裤腿冷得我发抖。
二妹篇
昨天是我生日,爸爸把最轻松的活儿――放羊教给了我。我跑到了后山去放羊,那里的草很好,羊儿们都乖乖地吃草,我忽然看到了远处石头上坐着个小姐姐,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也看着我。接着那几个讨厌的小男孩又来了,他们朝我扔小刺果的时候那个小姐姐帮了我,她站在石头上就像个女王一样。我很感激她,但又不好意思看她,因为我前两天才把头发卖了。那个阿姨一不小心多剔了点,我就变成了一个“小癞子”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丑样,只好赶着羊回家了。
吃过晚饭后,小姐姐的妈妈给我送来了几套衣服。阿姨人很好,也很漂亮,说起话来完全不像乡下人。阿姨临走的时候还说希望我和小姐姐成为好朋友。
夜深了,窗外月亮很圆,山里很静,静得我都听得见那个老爷爷在唱《贵妃醉酒》,半梦半醒之间,我仿佛还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
小生篇
我妈走了。
我坐在土灶面前烧火我才敢确定这个事实。奶奶站在锅边着急地催促着我让我加柴,我抬起头,满眼泪水,冷冷地问她“您不是这么讨厌她吗?好了,现在她走了。”
奶奶放下锅铲,动动嘴,想说什么,始终还是没说。
我看着灶里的火慢慢熄灭了。忽然气不打一出来,这么穷的鬼地方,怪不得我妈不愿意呆呢。我起身,顺手推倒了竹椅,朝着外边走去。
“乖孙孙,来听曲儿,爷爷给你编了小鸟儿。大人的事情咱不烦心,乖”,爷爷一手拿着竹篾编的鸟儿一首把《贵妃醉酒》放了起来,我一首打落他手里的东西,竹小鸟滚了几圈沾上了灰,录音机摔倒了地上不再发声。
我朝着他吼“你们为什么不留她为什么不留她,她不在我也不留了”……我朝门外竹林里跑。
林子里鸟儿都受了惊飞开了,一条黑蛇也极速从树底下钻进了蛇洞,我跑得满头大汗,穿过竹林,我跑到了后山上。
后山的大石头很多,我跑到写着我名字的那一块,爬了上去。
我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看着远处通往城里的公路,真想从这里跳下去,去找我妈,或者,逃避一下也好。
忽然有只手从后面拉住了我,我转头一看,是二妹。
二妹的头发比上次长了很多,梳得很整洁,另外,她穿着我的旧衣裳。
“你干啥?”,二妹紧张地看着我,“不干啥”我挣脱她的手,擦擦脸,坐在石头上。
“阿姨喊我和你做朋友”,我抬头看她,她挠挠头,“我没有朋友,没交过朋友,但我挺喜欢小姐姐你的。”
我擦擦鼻涕,眼泪又流了出来,“你会唱歌吗?”“会,我唱个《小白菜》给你听?”“太惨了,我不想听。”“那《茉莉花》?”我点点头,二妹开始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风吹过来,二妹的头发也随风飘起来。
“你说,生在这种地方,活着有啥意义?”我问。
“意义,我不晓得。但是姐姐,想这么多干嘛,灶火燃得很旺,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就是意义。”
“我唱《贵妃醉酒》给你听,我爷爷老爱听。那冰轮高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远处,小生的爷爷站在玉米地里抽着叶子烟。老人的目光炯炯有神,锄头立在脚底下,黑色的泥土安静地孕育着粮食,山很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小生唱的曲儿在山里回荡。村庄里的炊烟又升起,鸟儿又唱起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