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读《百年孤独》是在高三的时候,当时只觉得情节荒诞有趣,马尔克斯对于欲望,特别是性赤裸裸的描写,带给我这个高三男生巨大的冲击。我还记得当时我把书中的这些描写的片段打上标记,然后这本书就在班级男生之间广为流传,奉为经典。
恰如奥雷利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午后,我有时也会想起那个燥热的午后,一群男生聚在一起,有点渴望又有点害怕的读着书上的文字。
时光荏苒,所有的欢聚都是为了离别,如今,我已经大学毕业,做着平凡的工作,许多人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又消失,带走些东西或留下些东西。读书也早已从厚厚的纸质书变为现在的一小方手机屏幕,所幸我从未改变这个习惯。也是一天午后,当我百无聊赖地刷着书城,找些书来填充我的书架的时候,这本书再次映入我的眼帘,我仿佛又听见了那句话:上校,马孔多在下雨。
这一次的阅读像是故地重游,书中荒诞滑稽的情节仍会让人不禁捧腹,但这次我却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感受。曾经我会因为书中喜爱人物的逝世或者离去而难过,好像一个朋友笑着向我挥挥手,然后我目送着他的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模糊在地平线上,如今的悲伤来自于:在这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上他怎么就一个人走啊!
特别是第一代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第二代的布恩迪亚上校的逝世,马尔克斯的环境描写真的可以说将孤独的悲凉感诠释到极致,摘抄一段书中的描写: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没有去栗树下,也走出门外,混在好奇的人群里观看游行。他看见一个女人穿的金光闪闪骑在大象的脖子上。他看见哀伤的单峰驼。他看见打扮成荷兰姑娘的熊用炒勺和菜锅敲出音乐的节奏。他看见小丑在游行队尾表演杂耍。最后当队伍全部走过,街上只剩下空茫茫一片,空中满是飞蚁,几个好奇的人还在茫然观望时,他又一次看见自己那可悲的孤独的脸。于是他向栗树走去,心里想着马戏团。小便的同时,他仍努力想着马戏团,却已经失去记忆。他像只小鸡一样把头缩在双肩里,额头抵着树干便一动不动了。家里人毫无察觉,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去后院倒垃圾,忽然发现秃鹫正纷纷从天而降”
“孤独”两个字拆开,我们可以看到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狗,有鸣虫,可以说一派热闹的景象,但可惜的是这景象与你无关。在热闹的马戏团走过之后,在一片喧闹中,上校倚着树干孤独死去,直至喜食腐肉的秃鹫从天而降才为人发觉,布恩迪亚家族曾经辉煌过,戎马一生的布恩迪亚上校也曾受万人敬仰,而如今这些都像是过眼云烟,落得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所有的相逢与欢乐都是短暂的,唯有孤独永恒。
书中也不乏伟大的女性,在这个净出“疯子”的家,第一代布恩迪亚的妻子乌尔苏拉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维持着家族的稳定,她坚强勤劳,品德高尚,是书中近乎完美的人物,她是布恩迪亚家族的见证者,布恩迪亚家族也正是随着她的过世不可逆转地彻底衰落。当然,除了乌尔苏拉,我想还有一个笔墨不多的小角色同样令人记忆深刻,那便是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她在小说中几乎没有说过话,甚至描写都是只言片语,这是一个容易令人遗忘的存在,可是当她在乌尔苏拉过世之后离开布恩迪亚家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个家不能没有她。摘抄书中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离开的描写:
“我不行了,”她对奥雷里亚诺说:“我这把老骨头管不了这么大一个家了。”
奥雷里亚诺问她要去哪里,她做了个含糊的手势,似乎对自己的归宿没有任何打算。但她也试图说明白要去投奔里奥阿查的一个表妹,在那里度过晚年,只是这说法不太可信。自从父母双亡,她从未和市镇上的人有过接触,从未收到过邮件和口信,也从未说起过哪个亲戚。奥雷里亚诺给了她十四条小金鱼,因为她上路之前只打算带走自己的那点财产:一比索二十生太伏。透过窗户的玻璃,他看着她拿着衣物小包,弓着衰老的腰背,脚步蹒跚的穿过院子,看着她把手伸进门洞带上门闩。从此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这个女人一辈子照料布恩迪亚家族的子子孙孙,任劳任怨,作为布恩迪亚家族的媳妇,她卑微得好似一个女仆。当她孤独离开时,一个细节是她给门带上门闩,这个女人最终都不忘记为布恩迪亚家关好门。这个女人,这位母亲为儿女竭尽所能,年纪大时亦不愿成为儿女的累赘。我多么希望奥雷里亚诺追上去,拉住这个为家族无私奉献一辈子的老妇,并说道:“您的家在这里,您要去哪?这个家需要你。”而不是冷冰冰的“从此再没有她的消息”。孤独的她会去哪?她过得好吗?虽然能隐约想到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仍愿意相信她会有个好的归宿,可能未知的结局正是最好的。这是小人物的伟大之处,渺小并不意味着吝于付出,卑微的躯壳亦有灿烂的灵魂。
所有人的结局都是孤独的,这本书里对各种欲望极尽夸张的描写,展示了因为欲望满足之后,短暂的欢愉之后,那种愈加强烈的孤独,为了缓解这种孤独的痛苦,人们疯狂去追寻更多的刺激来满足欲望。
这些年的经历使我重读这本书产生了更多的感受,最重要的是离家的我开始体会到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初春的寒气,在你不知觉的情况下沁入肌骨,然后在某一时刻压得你喘不过气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不自觉的想念爱过的人,仿佛那些爱一下子被唤醒了,无数的可能性正在产生。但是最终我都放弃了重新联系,如果是在夜晚,我会选择扔下手机倒头就睡,因为我很清楚那不是爱,我只是感到孤独了,打扰别人不好。
人都会渴望心灵的伴侣,最虔诚的现实主义者也会渴望另一个现实主义者的理解与接纳。即便每个人都是一座孤独的岛屿,我们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向外界用特有的频率,释放着联络的信号。实际上没有人能真正成为一个无畏孤独的人,有些自诩与孤独和谐相处的人,不过是在现实世界之外找到心灵的寄托,如文学,网络和二次元等,甚至有时候这个寄托的对象是自己构想出来的。
最强烈的孤独正是来自孤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