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之中,主人公的人生被浓缩,没有日常柴米油烟的烦恼,日子更是过得倏忽迅速,所以钟情一个人,更容易一些。由其是武侠小说之中,江湖逍遥,不问富贵,对于感情也就更投入一些。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有很多人是一生只爱一个人的,那怕是求之不得,也苦苦相恋,孤老至终。原来看的时候,总觉得太过理想化了一些,现在却觉得也未必就多不合情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因为赤练仙子李莫愁的不时吟诵,流传更广。但是每每在李莫愁吟诵之时,却只能听见凄苦,更有是一种懊恼,不似原诗词中慨叹的意境。这首词之前,有个小序,这样写:
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而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
诗人因为伤心一对痴情的大雁的殉情而做的词,其中满是对痴情儿女真情缠恋,却“天也妒,未信与”不得长相厮守的哀婉。然而,对于李莫愁来说,没有两情相悦的缠绵,一直都是单相思,甚至因为相思而遭厌倦。她是一个不会去爱的女孩,耍横施蛮,只知拘束占有,终于一无所获。然而,便是知道意中人对已没有半份情意,她仍是一往情深不能自拔,除了她天生的痴,天生的真性情外,恐怕与她的性格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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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这个东西,不是因为对方给的多就深,对方给的少就浅的,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和对方无关,与自己有关,投入越多,钟情越深,那怕由爱生恨,但根底上还是爱。李莫愁不顾男女之嫌为陆展元疗伤,因为要与其厮守被师父逐出师门,而后因恨大开杀戒。她本是坦荡率真、柔情美貌的痴心女子,终于成为江湖上人见人恶的女魔头。这种付出,也让她永远不可能再忽视这份感情。想来她为此也是困惑懊恼,但不能解脱,情之为物,对于李莫愁,恰如汤显祖对于
《牡丹亭》的提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能想开一些,来一句:“我爱你,与你何干?”可能李莫愁的一生,就要洒脱的多,但是情关,岂是人人都能堪破的?纵使不心性大变,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怕是已循入空门,情字一种,纵不成魔,也难成佛,这就是在出家为尼的阿九了。她成人之美,青灯古佛,武功为伴,但是终其一生,也是困顿与袁承志的钟情之中。在那青春正好的年纪,遇到怦然心动的意中人,而后虽也有千千万万人路过,但是年华心境已然迥异。何况家仇国恨,满目凄惶,那里还有心思再想儿女私情。这一钟,也就不经意的钟情了一生,只是意中人天涯茫茫,不知所踪,更不知她的心事了。
在最好的年纪认识了你,又在最美妙的阶段戛然而止,便如刚刚嗅到盛放的花朵的芬芳,就被狂风骤雨摧毁,满满的都是对“天妒与”的悲愤,又那里还有心情再去寻觅另一枝花朵?除了人格使然,从普通男人的心理来说,这大约也是萧峰钟情阿朱的原因之一。
其他一生钟情的人物也还很多,比如黄蓉与郭靖,杨过与小龙女,但是两情相悦,太过美满,也就不用说了。现实的生活,虽然小说的人物更繁杂一些,但是能遇到钟情的人的机会其实也更少一些,多的都是琐事,感情并不见得就更丰富一些。
年少时,总以为一生很长,因而恐惧对一份感情做出承诺,总怕感情太过轻薄,而岁月又太沉重。当红颜老去,青春不在,回首往昔,总不免谓然慨叹,人生虽有几十年,但是大好的年华也不过就那么几年,在这些时光里能恰巧碰到一个喜欢的人,能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真情投入,已经难能可贵。而后路虽长,心境却已大不同,感情也难再复制。
其实,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多爱几个人也无不可,但终究太匆忙,从从容容的爱一个人尚且不够,又爱那么多人做什么?小心的呵护一份感情,看它生根,看它长大,看它绿荫浓密,看它满树繁花。岁月苍凉,蓦然回首,才发现用一生只爱一个人,也并不那么难。
文: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