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皖江,再快要流入苏吴境内的时候,遇上了北岸的一座小城——历阳镇。历阳是古和州府、今和县人民政府所在地,唐朝失意文人刘禹锡曾贬官至此,留下《陋室铭》一文传诵至今。美中不足的是知道《陋室铭》的人往往不知道陋室在哪里,即使有少数人知道在历阳镇,但再让他说说历阳得名的由来,估计会一脸茫然:就叫历阳呗,自古以来就这么叫的,谁知道其中缘由?古代地名一般都与山水有关,山南水北谓之阳,根据这个规律历阳镇的得名应该它在历山南面的缘故。果不其然,择长江北居的历阳再向北约20公里横亘着一道南北走向的山脉,其中山峰最高的那座就是历山。历山后来改名叫鸡笼山,这是一座奇而美的山,历阳的人民有理由为它骄傲。
鸡笼山的奇在于它的悠久历史和传奇经历。早在四千多年以前,商汤起兵伐夏,在焦门活捉夏桀,然后又将他流放到南巢(巢湖之南),丢了江山太庙的夏桀却始终丢不下心爱的女人妹喜,最终两个人一道死在亭山(即鸡笼山)。胜者英雄败者寇,历史对失败者从来不会正眼相看,史书上记载说夏桀最后是饿死的,但我以为不然,桀的原名叫癸,年轻时文武双全,英武过人,能赤手搏虎,弯钩如搓面,本事大的人一般都任性,癸更是如此,加上耳根软经不起女人的枕边风,整天风花雪月不理朝政,弄得黎民百姓苦不堪言,恨不得与他一起自杀。癸死后商汤称他为桀,桀就是癸谥号了,这个谥号与夏桀桀骜不驯的性格很相称。显然,桀的死商汤是知道的,想必还拨了款将其厚葬了,意在昭告天下安抚人心,我商汤是个大度的人,你们跟着我走肯定要比夏桀强得多。因此,夏桀饿死之说难以成立,手里拿着刚刚上任国王赐予的免死牌,无论到哪里混一口饭吃总还是可以的,桀很可能是自杀而亡的,《明史》上说:“夏桀陨于瑶台”,陨就是坠落,陨于瑶台都是从高高的石台上坠落下来,夏桀带着妹喜四处转悠,一天来到风景秀丽的亭山,登上石顶极目四望,美不胜收,但桀却高兴不起来,这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天下现在都归商汤管了,原来那些见到都要三叩九拜的臣民现在见了都不予理睬,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这样夏桀一狠心拉着心爱的妹喜一同从石顶跳下去了。这样说来,亭山就好比唐朝的马嵬坡,但马嵬坡只是杨贵妃的葬身之地,而亭山却埋着夏桀和他的妹喜,沾染着帝王之气。秦朝时亭山改名历山,也许是嬴政觉得这个名字不吉祥,他的王朝不能停滞不前而要历久不衰,就像他自己自称始皇一样。
从历山的改名我们知道历阳的建城历史至少有两千二百多年,鸡笼山的传奇历史自然要比历阳城市历史要长得多、丰富得多。东汉末年,有金福、金干、金坤兄弟三人在此山悟道成仙,被后人奉为“三茅祖师”,三人的金身被凡人塑于佛殿供奉起来,时至今日,依然可以在山上寺庙看到三兄弟的佛像,只不过一般人都以为是佛经上的三个菩萨。唐代历山改名鸡笼山,据《太平寰宇记》记载:“麻湖初陷,一老母提鸡笼登是山,因化为石,故名。”《太平寰宇记》是宋代的书,这一记载强调的是山上石头的形态,或许汉唐之际此地发生过地震,有地陷为湖泊,传说的背后总是与特定的自然现象有关,更何况,鸡笼山处在郯庐断裂带上,本身就是地震造山运动的结果。鸡笼山上那块大石头怎么看也不像鸡笼,倒似人手形,其中四指并拢与拇指稍稍分开,也许唐代的鸡笼就是这个形状,再说石头自身由于大自然的刀削斧砍,千百年来模样也会发生变化,鸡笼山现在的形状不同于唐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唐代的鸡笼山可谓天下闻名,除了桀、三茅祖师外,这里又出了一个大将军勤思齐,其人力大无穷犹似夏桀在世,以至于李白赋诗称赞他“神力百夫倍”,勤将军英年朔边、老年还乡,功劳卓著,深得朝廷上下称许,武则天授封他为“游击将军”、赐“勤将军宅”,将军宅铭刻勤将军一生丰功伟绩,荣耀无比,名震天下,以致同代诗人许浑参观后感叹不已:“苍鹰出塞边尘静,白鹤还乡楚水深。”两句诗写出了勤将军对国家的贡献及其对故乡的深情。只可惜时至今日,再也找不到将军宅半点蛛丝马迹,沧海桑田,时移世变,勤将军的丰功伟业只能借着残灯孤烛去故纸堆中寻得一丝历史的记忆。但这一点也不妨碍鸡笼山与帝王将相、文人墨客们的历史姻缘。公元974年,宋太祖赵匡胤在此安营扎寨,并喜得太子,太祖心花怒放将山上原来的淳熙宫(许由隐居之所)加赐匾额为“寿宁宫”,遗憾的是太祖英年早逝,传位于弟弟赵匡义,太子没有成为真龙天子,要不然鸡笼山在宋代那还了得。到了元代末年,天下群雄并起,凤阳人朱元璋在历阳拉了一支队伍,没事时常骑着马带着马夫人来此狩猎游憩,文化程度不高的他登上山顶突然诗兴大发:“罢猎西山坐拥旗,一山出地万山卑。崔巍巨石如天柱,撑着老天天自知。”“一山出地万山卑”既是写山,更是写自己,如柱撑天的崔巍巨石倒也十分形象,朱元璋后来果然“一山出地”去应天府做了洪武皇帝,他当年练兵与休憩之地的历阳城与鸡笼山则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美好回忆,鸡笼山改名为凤台山,或拜洪武皇帝所赐,平民百姓做了皇帝,不就是草鸡变凤凰?
鸡笼山的美那是不必细说了。这里林深如海,晨钟暮鼓,松涛阵阵,山泉淙淙,登顶四望,云升雾腾,宛如仙境。“雨霁众山碧,松翠湿衣裳”,烟雨中的山峦寺庙自是别有风味,难怪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对此流连忘返。鸡笼山属于喀斯特地貌,溶洞较多,其中城门洞、卧云洞比较著名,可以和离此向西5公里褒禅山的华阳洞相媲美,我一直疑惑,当年王安石为什么能去名不经传的褒禅山华阳洞,而对名声显赫、一峰独秀的鸡笼山视而不见?细一想,王安石是神宗的臣民,神宗是太宗赵匡义的嫡亲后代,当年在“烛影斧声”中继承兄长皇位的太宗,不想再让自己的皇位被大哥后代染指,于是逼杀了出生在鸡笼山的太祖之子德昭。太宗之后的大宋臣民对鸡笼山的心态应该都是怪怪的,变法失败之后自身难保的王安石,哪里敢惹这个是非,弄不好就是政治事件,不但自己人头不保还要株连九族。这样来看,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还是一项政治选择,其中富含浓郁的意识形态色彩,他不是漠视鸡笼山而是不敢视。没想到美丽的自然风景还夹杂着这样复杂的人间琐事,宫廷里面的血雨腥风竟然浸透于远离朝廷的青山绿水!南宋君主赵构无子,皇位只好还给太祖的子嗣,历史终于还冤死的德昭太子一个公道,压在宋代文人心头上沉重的包袱这才放下。淳熙十六年(1189年)南宋大诗人杨万里奉命送金国使节回国,来回都渡长江渉淮河,经历阳顺道拜访了鸡笼山,临别时诗人依依不舍:“万峰送我都回去,只有鸡笼未肯辞。”其实真正舍不得辞别的是诗人自己,想想风雨飘摇中的南宋,再想想太祖当年的叱咤风云,当年的都城在开封,江淮是宋朝的大后方,如今的都城在临安,淮河成了宋的边疆,鱼米之乡、一马平川的江淮大地如果能像这巍峨挺拔的鸡笼雄峰一样历世代风雨而岿然不移该多好啊!任岁月流逝、江山易代,有鸡笼雄峰为证,诗人一片赤诚之心仍千年可见。
祖国的名山大川实在是太多了,光安徽就有黄山、九华山、天柱山等一大批,论高度鸡笼山只有海拔818米根本算了什么,但论历史与文化,即使是泰山也不能与之相比。鸡笼山本身就是一部厚重的历史,上面写满了朝代的兴衰起落、人生的聚散离合、个人的爱恨情仇,它是真的化身;它不卑不亢、不离不弃,寄托着无数黎民百姓与仁人志士的信念与希望,它风光无限,景色怡人,集美与善为一体。生活在共和国时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漠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