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 梦 孤儿—爱伦•坡

我的”书房“搬到了阳台。这是一个仅三、四平米的逼仄空间,摆放着胡桃木的梳妆台,洗衣机及杂乱的日常用品,每晚坐在梳妆台前,借着柔和的灯光阅读一会儿,眼睛就需要休息片刻,转身可从落地窗往外望去,小块的天空和低矮的灰色楼房,及更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夜晚,没有月光,夏日的阵雨刚刚掠过,透过水珠凝视着窗外这片黑色的海洋,万家灯火使她色彩斑斓,雨水流淌过玻璃,晕染放大,呈现出梦幻般的朦胧与神秘。

在这封闭的,压抑的空间中读爱伦•坡(美国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诗人之一,被尊为侦探推理小说鼻祖,科幻先驱,恐怖大师)真是应景。这本短篇集《乌鸦》全部用作者的第一人称书写,亲切无比,仿佛与他同游,看他如何将仇人砌进墓穴之壁和地板;如何催眠;与木乃伊谈话;人格分裂;目睹爱人借尸还魂;跟随一只金甲虫,破译密码挖到海盗宝藏;参加疯人院大派对;经历深海漩涡;濒死绝望,恐怖游轮;热气球冒险......如独自一人穿梭在恐怖大师的黑暗花园,心跳加速,背脊发凉,头皮发麻却忍不住一口气读完,篇篇精巧简短,刺激跌宕,欲罢不能。幽默讽刺小说亦绝,可与马克•吐温媲美。

爱伦坡的黑暗脑洞似乎永不枯竭,且囊括一切。他博学多才,击剑、骑马、游泳无所不精,涉猎历史,物理,生物,天文,精通数学,化学医学,酷爱拜伦、雪莱、济慈等大诗人,脑力和体力能量无穷。这些广泛的兴趣及精通的本领似乎都是为他文学的创造准备的,且使他(尤其死后)的文学艺术影响力达至巅峰。

爱伦•坡的小说拥有独特的哥特式神秘阴森氛围,它不是肤浅的,感官上的恐怖刺激,而是心理压迫与斗争,精神恐吓,每个故事几乎都能达到深入心灵的惊悚,有一种如漩涡般强烈的吸引力:美妙的癫狂,艳丽的哀伤,迷狂的清醒,及诗意的恐惧。最大震撼却是恐怖背后无以描述的,另类却强大的生命力之美,人在面对生存困境与心理压力时如何通过意志找到救赎之路。

《丽姬雅》是呈现哥特式神秘阴森,超自然又充满诗意之恐怖风格的标志性小说。阴暗乖僻却情感丰富的主人公深爱妻子丽姬雅,作者笔墨浓厚的描写其绝世的美貌,广博的智慧,那些唯美动人,古典优雅的句子极富想象力与情感,赋予丽姬雅饱满的元气与珍贵灵魂,产生了一种既真实又梦幻的独特效果。丽姬雅对主人公怀有深切的爱恋,尤其那坚不可催的意志与对生命的热爱,作者开头引言夫格兰维尔的的话:“意志就在其中,意志万事不易,谁知意志之玄妙,意志之元气?因上帝不过乃一伟大意志,以其专一之特性遍及万物,凡无意志薄弱者,既不服从于天使,也不屈服于死亡。”仿佛谶语一般,完美妻子丽姬雅一天天衰弱走入死亡。

小说前半段书写多生机勃勃,后半段就有多惊悚恐怖,主人公为了逃避悲痛,在荒无人烟的他乡买下一座阴森诡异的修道院,又迎娶了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罗维娜,频频发生的离奇现象与新妻子的反复生病使故事的恐怖感渐入高潮,作者笔墨下到了最精彩的部分:罗维娜无故死亡,又复活,再死亡,再复活,呈现了数次死与生的描写。且每次复活,每次死亡人体的变化,神态均不相同,精彩的叙述让我们的心始终悬在高处,被爱伦坡牢牢吊住,同主人公一起经历精神折磨,备受煎熬,读起来毛骨悚然,犹如噩梦。

但最后我终于明确无误的看见在她两边脸颊上,顺着眼睑周围那些微陷的细小血管,一股微弱的,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潮正在泛起。

......剩下的是大理石般的苍白,嘴唇变得比刚才更枯萎,萎缩成一幅可怕的死相,一种滑腻腻的冰凉迅速在尸体表面蔓延,接下来是照常的僵硬。

......而早已死去的她又开始动弹,这次动弹比前几次都富有活力,尽管动弹是发一次最可怕最无望的死亡,,,,,,我早已放弃努力,只是一动不动的僵坐在褥塌上,听天由命的一阵强烈的感情之旋风所俘虏,在这旋风中,极度的恐惧也许是最不可怕最不耗神的一种感情了。

一个简单的故事通过爱伦坡丰富的想象力,哥特式恐怖描写及人物细致入微的心理临摹,变得丰满迷人,摄人心魄。美人生的意志与死的悲惨形成强烈的对比使人产生独特的审美体验。爱伦•坡说:“最忧伤,最美 ,最富诗意,是美人之死,情郎自述;在有感觉的动物体内灵魂只有一次。”这部小说对死亡,灵魂执着探寻,在描绘死亡过程中创造了诗意般颤栗的美感。

与他小说的黑暗气质相似,爱伦•坡有着令人扼腕的悲惨人生。从小父母双亡,一生流离失所,爱妻早逝,受尽冷眼与暗箭。亲眼目睹亲人爱人吐血身亡,使他精神上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忧郁和绝望加剧,通过死亡和恐怖表现浪漫主义。他知道自己是天才,所有热情和生命力都在文学和诗歌中喷薄:”人们经常把我看成疯子,我不在乎,而有一个疑问久久盘桓在我脑海,会否疯狂才是聪慧的至高境界!”

在经历了大半生的酗酒,昏迷,脆弱,精神紧绷后,他形销骨立,汁液尽失,临死的最后几天,没有人知道爱伦坡在哪?干了什么?如何神智不清的倒在了陌生街头,几日后便在极大的痛楚中拥抱死亡。虽然命运没有让他健康顺遂的过完一生,感谢上帝,让爱伦坡天才般的创造力发挥到极致!如《气球骗局》所写:“对我来说,过上这么一个销魂的夜晚,远胜过平平淡淡的活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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