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顾城《远与近》
前阵子,我应父亲的朋友之邀为她快要读高三的儿子进行减压心理辅导。我们约在了咖啡厅见面,男孩略微局促地坐在临窗的位置,他的母亲则恬淡温柔地笑着,坐在他的身边。
说起来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那大约是十年之前,也是因为父辈的关系,曾结伴一起游览无锡。那时大家都稚嫩年轻,也无甚烦恼,吃吃玩玩间,时间便流淌而去,故而印象也并不深刻。经过他母亲的提醒,我方才唤醒一些沉睡的记忆,但也难以将那时顽劣如猴的小家伙与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联系在一起。
十年过去,他快要踏上高考的独木桥;而我,是从那座桥上走下来的人,也恍似距离那个开端越来越遥远了。
收起心神,我开始耐心地倾听他的诉说,也引导性地问了一些问题。
男孩大大咧咧,聪明、但成绩不稳定。他身处理科强化班中,状态好的时候可以考进前十;状况不佳的时候,则在倒数十名内徘徊。在语文、数学、英语三门主修课中,数学是他的拉分科目,他也尤为重视。然而,在近两次的数学考试当中,他都出现了短暂性的头脑空白的状态,就好像大脑里的电路一下子断了。这样的状态持续很短,也许只有1~2分钟,但却有可能影响到他在接下来考试当中的表现。
他自嘲自己有些慢半拍,考试之前嘻嘻哈哈全无感觉,进入考场突然就会很紧张,这种感觉一旦侵入他的身体,随即便会攀升至一个峰值,以至于出现心悸、冒汗、头脑空白等现象。
我教给他一些简单的放松训练的技巧,比如:
1.随身携带一些巧克力或者糖果,咀嚼可以缓解压力;
2.闭上眼睛,数十次深呼吸,一呼一吸即为一次;
3.想象一个安全的场景,让自己短暂地回到那个场景中去,休息一会儿。
4.将“紧张”具体化为一样东西,比如一张三角形的纸片,放在容器当中。
同时,我也引导他更多地了解自己在那一刻的状态。
“你在想什么?你的感受是什么?你的身体反应又是什么呢?”
精神分析里面有一个很著名的“冰山理论”,一个人的人格面貌就像海面上的冰山一样,浮露在表面的仅仅只是微末一点,而不能被认识或尚未被认识的部分,却占据到心灵全貌的90%。如果我们练习将潜意识意识化,扩大意识的领域,即冰山之上的部分,那么纵使突发意外情况,也能够因为对自我有足够的了解而很快地稳定住自己,在现实面前握有更多的力量感与控制感。
向自己发问,是在试着与自己的想法、感受及身体建立起连接,也是扩大意识领域的一种方式,将那些模糊的、不真切的东西,慢慢地变得具体而清晰。
考场环境是复杂多变的,基本设施、监考老师的性格、天气情况、外在噪声、试卷难度等等都要纳入考虑范畴,但如若能够了解自我的基本状态,理清自己的认知、情绪及生理反应,那么至少可以在自我与环境之间有一个是确定的。或许这种“确定”并不如磐石一般稳定,但至少可以作为一个支撑点。
当然,这种将潜意识意识化的过程并非朝夕之间就可达成,它需要持久的练习,最首要的是要对自己保持诚实,信赖自己的机体感觉。小到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吃什么样的菜;大到我想成为怎样的人,我的一生要如何度过……人们在大大小小的事情当中与自己的机体感觉建立起连接,学着自己做决定,对自己负责。如果一次次放弃这些自我决定的机会,或是以一句“随便”“无所谓”来敷衍带过,冰山之上的部分便会愈来愈小,愈来愈小,直至最后,“我”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男孩坐在母亲的身旁若有所思。他说,自己喜欢物理,喜欢篮球,觉得南理工是挺不错的学校,但也说不清楚具体好在哪里;他想好好地度过高三这一年,考一个理想的成绩,即便他并不知道这样做的确切意义。
“也许就是为了以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赚很多钱吧?"
临窗的街市已经亮起了一盏盏夜灯,男孩的面目被晕黄的灯光包裹着,看起来似有一些迷离。我突然很想学孔乙己般问他一句话:“你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吗?”但我朝他笑了笑。也许,他会找到自己的写法的。
愿我们都能离自己更近一点点,让经验到的东西,像浮云飘过虚空一般,掠过自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