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绿
在快到同里的时候,拍了风景照给绿发了条微信,告诉绿我在同里。现在是周六,绿应该在睡觉,我也没有想见她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她,我在她的地盘罢了。
微信发过去两分钟左右,手机震动,绿的电话来了。挂断了一次,第二次接通:你好。绿说,你也好。我说,我在同里,打算随便逛逛。绿说,等我一会,就到。电话放下,头继续被颠簸着,时而也还能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脸,我闭上眼睛。
绿是我高中时代的朋友,我和她还有季成都是学校游泳社的,他俩很会游,尤其是绿,像条鱼,钻进水底后就很难找到她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和水合二为一融成一片绿色。季成算是绿的徒弟,刚进社时,我和季成都不会游,因为绿是海边长大的,分组教习时,我俩自然就被分给她这个老手。季成喜欢绿,绿也钟意季成,季成在追求绿的那段时间常常泡在水里练习游泳,等待绿来,身上皮肤泡的发白发皱到不能看,而我虽说是游泳社的,下水却不超过三次,一是为了给他俩留空间,二是我实在讨厌水,至于当初进游泳社,完全是因为季成。
我和季成从小是同校,初中是同班,中考后又一起升入了高中部,年龄我长他两岁,因为读书早的缘故,季成算是我们班级里最小的学生,初中那会因为个子矮小常被欺负,而我当时的角色属于教室末排那类的学生,成绩虽然不差,但因为早熟的身体在初中时代发育的很高,同年级的学生对我多少有点害怕,尽管我并无恶意。季成被欺侮的那段时间,彼此虽是同班交集却是完全没有的,所以对他的遭遇没多大同情,也不关心。真正结识相交是初二下半学期,那时候还是夏天,天气闷热身体黏湿,汗液和食物的味道在教室里发酵,学校在一条巷子的顶头,破败矮小,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最高也就只有三层,当时的教室在三楼最里面一间,从窗户看出去是不大的没有塑胶跑道的操场,高壮的香樟一直伸到三楼来,有人在阴凉里打羽毛球,有人在小卖部买冰棍,有人和我一样趴在桌上看着窗户外面,也有人在低头看书。
季成的座位在第一排靠窗,和我的位置成一个纵列,身体站立在香樟的上方,手肘支撑在窗台上,书合起来夹放在拉窗的轨道里,闷热的风一阵一阵吹过来,书页散合飘动,像是要掉下去,又像是舍不得掉下去。教室既嘈杂又安静,侧面看着季成,个子也并非那么矮,相较起来长相倒是甚于班里的大多同学,但因为长期遭人欺负,女生缘也不是很好,这不应该,这太不公平了。
“你在看什么?”
“啊?”季成被我突然的问话惊到,一是他正在出神,二是我俩从没说过话,三恐怕是他没想到我会对他关心起来。
“我说,你在看什么”
“我........没看什么”
“你在看树?还是人?”
“树”
“哪里好看了?”我走到他旁边的位置上。
“额.....看那边,有只蝉正在脱壳”
“捉过蝉吗?”
“小时候在乡下长大,捉蝉是最快活的一件事,现在...不至于再去干那事了”
“怎么捉的?多讲几句不介意吧。”
“额....”季成抬头看了看我,又看过蝉脱壳的位置,像在犹豫要不要说的样子,过了一会才开口“在乡下那会儿,中午被大人强迫睡觉,睡醒了也就到下晚了,几个小孩就一起拿把小铲子和长口布袋到村门口的林子去捉蝉,天近黄昏正是爬蝉拱土出来的时候,乡下的孩子眼神都很好,看到爬蝉拱出的小洞洞就用食指戳进去,蝉虫的爪子会顺着勾住小指头,这时候你的手再往上一抬,蝉就出来了。不过也有很多蝉相当狡猾,在你刚打算戳它拱起来的土时它就察觉到一样不再往上冒尖,这时候就要用到小铲子,在离洞口四五公分的位置一铲下去,既不会伤害到蝉,还能确保蝉就在这堆土里。”
“听着很有意思,不过蝉捉了能干嘛,我一直好奇这个”
“好玩嘛,而且也可以吃,炸的金灿灿的味道很不错。”
“哦?”
“我们那群孩子里运气好的老手一个下午能捉到几十只,带回家养在清水里,吐吐泥,捞出来再洗净,再用盐水腌着码个几天,就可以放进油锅里炸个金灿灿的,两面金黄可以撒上佐料,可以直接吃,喜欢酱碟的也可以倒上醋和酱油放勺糖拌着用来蘸,一盘炸金蝉上桌全家人都能吃得美美的,那味道很不错。”
“真是羡慕你的童年”
“那你呢,小时候那会都干些什么?”
“补课,兴趣班,无非这些。”
“........能理解,城市小孩的教育就是这样的,所以你们虽然成天坐在后面像是不听课的样子成绩却依然不错,你们的勤奋都付出在前面了,也挺好的。”
“大家都差不多。”
“以我的成绩能不能进入高中部还不一定......”
“这个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虽这么说,不过......”
“这样如何,你有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作为条件你教我捉蝉怎么样?”
“额.....好”
和季成就是这样相识相交的,下学后默契的走在一起,相互出入对方的家门,一起作业一起玩耍,一起升入高中部,当然之后也没有人再欺负季成。他个子越发长的高了,后发育的劲头相当厉害,一下子高出我半个头,声线越来越低,面容也越长越清秀,我们一起进入了游泳社也因此认识了绿,三个人度过了相当愉快的青春期,高考后各自进入了大学,季成去了深圳,我在上海,绿在苏州。苏州和上海离的近,我和绿见面的次数也就更频繁,至于季成,整个大学期间四年,见面不过6、7次,虽然联系少,但各自都是彼此不可置否的好朋友。再后来季成交了新的女朋友,我和绿也自然的在一起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车停了,到同里古镇里面去还要再步行5分钟,掏出烟点燃,沿途走过去。在售票处前看见绿了,一身黑色搭配,像在为谁服丧一样。
“喂,吕莹,过来。”我冲绿叫道,显然她看见听见我了,往我这边大步走过来。
“怎么样?”绿问我。
“什么怎么样?”
............
“好久不见,瘦了点。”
我实在无力进行这种例行的打招呼,说实在的我一句话都不愿意再提及我自己,只想找个地方一言不发地坐着,我开口“去喝杯咖啡吧。”
绿走在前面带路,在一家叫做“布朗斯的猫”的咖啡店门口停下来,“这家的美式很不错,店铺装修应该也是你钟意的。”我随绿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没有去看周围的装修布置,只顾闭上眼不想任何事。耳朵里传进的是罗斯特罗波维奇演奏的德彪西的月光,大提琴与钢琴的结合美的凄凉,如梦似幻,抬眼去看绿,绿也朝我看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眼里也是一片汪洋。
绿的眼睛挤满了哀愁,她用这哀愁凝视着我,我撇过脸去尽量不去与她的目光接触“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比上次见你的时候更瘦了点。”
“饭还是照样吃,瘦不瘦,是没法控制的事。”
“焦虑的情况还没好转?药还有在吃吗?”
摇头,“很久没去医生那了。”
“拜托多重视自己的身体。”
..........
“过段时间我要搬去上海,以后见面更方便了。”
“因为什么?”
“工作,发展,放心,不是因为你。”
没再说话,各自喝起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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