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上,孟婆执汤,宿世恩怨,旦夕尽忘;
忘川河中,孤魂挣扎,生生世世,难得解脱。
判官手执冥灯,路过奈何桥的时候,三尺高的孟婆正趴在忘川河岸,本就短小的身体此时大半延伸到河里去舀水,每每让人看了总要以为她会一头栽进忘川河,偏偏自洪荒伊始她也不曾掉落。
她正在一瓢一瓢地往桥头那口黑乎乎的大祸里舀水。锅里的水已经在翻滚,吭哧吭哧地冒着黑泡泡。
孟婆汤,实则以忘川之水作为药引。只因有诸多苦厄灵魂在忘川中挣扎,因此不再纯净的忘川水难以彻底洗涤那些灵魂前世恩怨,它只能让灵魂暂时忘却,终有一日便会再度想起。
因此,孟婆的汤虽用忘川之水,却要再辅以凡人欲念以毒攻毒,消解水中沾染的脏物,最终回归最原始的纯净。
一如每一个喝过孟婆汤的灵魂,无暇而彻底。
判官行至奈何桥上,他盯着肥胖大肚子的身体每动一动,奈何桥便要跟着“咿呀”作响,仿佛忘川河中哀嚎的鬼魂,凄厉又刺耳。
他自桥上欠身瞧了瞧桥下忘川河中犹自挣扎的魂魄,他们有黑有灰,有红有绿,五颜六色交错杂陈。
一如那个凡俗的花花世界,教人眼花缭乱,这些有颜色的灵魂皆是罪孽深重不得投胎的,至于颜色深浅不一,不过是罪孽大小深浅而已。
他们层层叠叠仿佛飘浮的尸体,在已经被污染得浑浊不堪的忘川水中兀自挣扎,从不停息。他们早已经忘了为何挣扎,如此不知缘由,不知结果,日复一日。
他那顶着络腮胡子的厚嘴唇很是不屑地撇了撇。
若非前世作孽,又怎得如今折麽?
但是正因如此,拥挤凌乱的忘川河中但凡有一抹纯白出现便格外扎眼,此时,判官头顶两只灯笼似的大眼珠子被刺得生疼。
呼呼喘了一大口响气后放声怒喝:“牛头马面何在!”气如洪钟,响彻地府。
原本正在数钱算账牛头马面一听判官的怒吼,爪子一抖,大把银票轰然飞散,惹得一众小鬼哄抢不已。
他们顾不得“散尽家财”的愤懑,一路连滚带爬奔至奈何桥,牛头因为跑得急突然被奈何桥上一块松动的木板给绊倒,长着巨大牛角的头颅咕噜噜的就脱离身体滚道判官脚边,却仍旧是张口道:“判,判官老爷!小的,小的在。”
一年说着,马面扶起那身体跪倒在判官面前,悄悄伸手把牛头给拽回来,安上。
“那个人类的魂魄是怎么回事?”顺着判官的手,牛头和马面好奇地看去,但见一抹纯白的灵魂在浑浊的水汽中挣扎,不得解脱。
牛头顿时心下了然,连忙伏首回禀道:“回禀判官,那白色魂魄原是人间一位公主,名唤谢宁一。本来她已经走上了奈何桥只等投胎,谁想到人间还有人对她执念太深,给她下了咒术,她就从那桥上跌进忘川河,没有办法转世投胎……小的,小的们也是没得法子,只能……”。
说完这话,牛头的脖子“喀擦喀擦”响了几下,许是刚刚接上,还有些没适应好。
马面战战兢兢地说完话斜眼偷觑着判官的神情,继而又与牛头对视一眼,按照判官的习惯,话到后面不发脾气便是安全了。
想至此,一口浊气顿时汩汩滚出喉咙,腥臭至极,瞬间把恰好路过的新鬼登时给薰得灰飞烟灭。
判官早已经见怪不怪,只见他杂草般东倒西歪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宽厚的嘴唇不耐烦地蠕动,兀自牢骚:“他奶奶的!本官最烦的就是这凡人的执念,执念这玩意儿除了给本官找事还顶个屁用!”。
判官抬手挥一挥他的破烂袖子,手上已然多了一个圆盘大小的琉璃镜子,这是判官给自己专门打造的神器“阴阳镜”,用来了解地府鬼魂的前世今生十分方便。
判官将镜子朝着忘川河中那个魂魄一照,蓝光乍现,镜中已然换了一番景象。
人间的皇宫寝殿,空旷寂静,唯有一个雕花大床放在寝殿正中央,床的四角各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幽幽的蓝光微微闪烁。
蓝光下的床上,正躺着一个女人。
判官眉不耐烦地皱皱眉,一时间整张脸都扭成一团,险些找不到眼睛去了何处。
每每判官做这种表情,牛头马面便知道:判官遇到了大麻烦。
果然,床上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忘川河里那抹白色的魂魄主人,北越长公主,谢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