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孤独患者,终日躺在那张窄窄的病床上面,时而睁着眼时而闭着眼,头顶永远只有那一面白白的天花板,白天与黑夜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时间亦是如此。
一根长长的管子从我的鼻孔插进去直达我的胃,我的所有饮食来源都要经过它,喉咙也被切开,只能感觉到一个冰凉的金属导管被放其中,身下还有一根细细的管子被插进我的膀胱,帮助我排出小便,头发早已被剃光,全身不着寸缕,唯有一床薄被轻轻的搭在上面。长期的卧床让我的身体有些僵硬,四肢也变得浮肿,皮肤成了透亮的,薄的像那一张纸。习惯了,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清晨的六点,一只手拿着电子枪放在我的额头上方,“滴,您的体温是……”。过道里传来拖鞋与地板接触的声音,吧嗒吧嗒,是护工起床了。一夜的寂静终于要过去了,又熬来了新的一天。
我也有个护工叫小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个头不高却很有力量。我的吃喝拉撒一切都由她来照顾。沐浴是一天的开始,温软的毛巾从我的头到我的脸,从脖子到后脑勺,一点一点擦拭着每一个地方,被子被掀开的那一瞬间,空气的微凉刺激着每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溜溜的我被摆成一个大字,如同一具玩具,被各种摆弄着,由前胸到后背,甚至连屁股也没放过,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重新被摆好体位后,被子重新回到我的身上,温暖也如约而至,安全感与自尊似乎又在了。查房的医生看了又看出去了,紧接着便是查房的护士。一群人围在床旁讨论着,一双手掰开我的眼皮,手电的光从我的眼前闪过,瞳孔不自主的便收缩了起来,而后是翻身拍背,时不时的拉拉我的胳膊,按按我的腿,检查着我的每一块皮肤,是否有压疮是否有破损。赤裸的我呈现在众目睽睽,对于医务人员来说没有男女之分,我也只能当自己是个人偶罢了。蜂拥而至的来又如同潮水般的退去。片刻的安静后,有“叮铃哐啷 ”的声音由远到近,是推治疗车的声音,该输液了。“14床,什么名字”,“廖xx”,小钟答到。扎紧的压脉带使的手指尖有些发胀,冰凉的消毒棉签在手背一圈一圈的画着,一次,两次,最是紧张的时刻来了,倾斜针尖一点一点的没入皮肤,进去一半后放平了角度,当全部的针尖都消失后,刺痛也随之而来,这种亲眼见到的 痛似乎比不经意的划到一条口子的痛来的更猛烈着。没回血,第一针失败了。换了一个人之后,第二针,还是失败了……液体终于输上了,在小拇指上勉强维持住。已经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了,太多的针已经让我麻木,然而病痛带来的何止这些。
一股热流从鼻腔进入我的胃里,闻不到气息,更尝不到任何味道,就这样一点一点充实着我的胃,我咂了咂嘴,什么都没有。一日三餐都是如此,都记不得用嘴吃上顿饭是什么时候了。
除了护士和护工,一个多月没见过其他人了。小钟又和我聊天了,“我的廖大姐呦,赶紧好起来喽,回家喽……”挣开的眼又闭上了,回家?能回的去嘛……“小钟,14床家属又欠费了,下次来给说一下啊”。“来啥呦,都多久没见到了,我上个月工资到现在还没发,真是的……”
夜幕总是降临的这么快,又晃过去了一天。明天又是什么样啊?
到今天,我在这张床上躺了两年零五个月,被救护车拉进医院时,与死神进行的一场较量,胜利的代价便是将我的余生禁锢在那病床之上,除了有呼吸和心跳,我就是那传说中的植物人,我控制不了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连睁眼闭眼都不能自主。我不能说,不能做,连眼泪都不能流,躺着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如果,生活如此,还不如离去,是自己的解脱,也是给家人减去负担。然后,区区这样都做不到,活的,是这么的艰难。
睁眼,闭眼,睁眼,闭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某天睁眼,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人生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