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那天,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也没有心情看电视,就在沙发上沉闷地坐着。她还在打扫卫生。她似乎总跟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不是洗衣服拖地,就是擦窗户整理柜子,好似这一百来个平米的家,有永远也做不玩的活,永远也忙不完的事。我盯着她许久,也想聊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离别的愁绪排山倒海,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我知道我马上要开始另外一种人生,我知道我要开始一个人承担很多事情,我知道当我踏上那辆去往成都的火车的那一刻,我就会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我与这个为我忙碌半生的女人,将被一千七百公里的山水阻隔。
我也要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小镇,像无数个年轻人做的那样,远去,没有归期。
从此后,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远方的路充满了未知与惆怅,近处的她却如每一个昨天一样,把这个小家收拾得齐整而干净,仿佛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时间到了,我拿上行李箱,换好干净的鞋子,站在门外,看她关门、锁好。我执意不肯她替我背包,仿佛这样就可以和过去那个长不大的我划清界限。
我们到了火车站。长时间没有出门的后遗症,就是我们连取票、进站都花了好长时间。
可是我却无比庆幸,我们什么都不会,所以可以理所当然地磨蹭,再磨蹭,迟一点,再迟一点地去面对分别。我珍惜每一秒钟,明知无用,却也虔诚地祈祷着时间慢一点,慢一点就好。
过安检口的时候,工作人员猝不及防地拦下了她。说不允许送站。
离别比我想象得还来得早。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她,我甚至没有传达我的牵挂。我一下子哭出来了。仿佛从来没有长大过。我还是那个每天早上被她骂醒的懒虫,一定要吵上一架才能成功起床的拖延症患者,吃着她煮的粥,发着恼骚,说着抱怨,最后和她说再见,然后轻轻地把门关好。我还能够分担她平淡枯燥日子里的每一份小确幸和每一个难过失落的瞬间,弟弟又惹她生气,楼上阿姨又把湿衣服往外挂害的她被子都没有地方晒,对面阿姨嫁去北京的女儿又接她去玩啦……我好想听她絮叨,哪怕曾经的我是多么地不耐烦。
我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口齿不清地提醒她哪怕是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多给自己买点衣服和护肤品,不要担心我,不要和弟弟生气,自己的身体最重要,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能生病。
似乎是哭得过于专注和用情,工作人员也忙,管不了我们,不知怎地,我和她就进到了候车大厅里。
爸爸还被困在外面,远远地和我们挥手。
我又笑出来。我又担心她这个路痴与爸爸走散,秉着我也哭了一场的缘由,催着她出去和爸爸会合。
我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逆着人流出去,和爸爸一起向我挥手告别。两个人携手走得远了,逐渐变成我眼中的黑色小点,直到看不见。我转身,擦着眼泪往前走。
《高山上的小邮局》里面,希帕蒂娅如此描述:“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家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走了,家里一片沉寂。我只顾着关心他们,都忘了顾及自己了。现在我每周只能占用他们几分钟的时间,给他们打打电话。他们过着另外一种生活。
“我们和他们上学时的练习本一起留在了这里,被搁置在了这里。”
我就像一个背叛者,追逐着远方,把曾经保护我的她,连同我的练习册一起,搁置在了那座小镇。
我能做的,就是经常和她打电话,哪怕只是琐碎零散的小事。仿佛,我们的生活从未改变。
希望屏幕那端的你也是。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