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脑海中常会浮现那个场景。这是今天语文课上老师教的,一篇内容关于大海的文章。
大海上的飘云很白,白得如同千万多栀子花落下的草地,又像凛冬的大雪。云,片片重叠,光与影在期中错落有致,云翳间海鸟飞过,它们的红喙是天空中的一抹亮色。海面上印着白云的身子,被一只直插入水的海鸟戳破,虚晃后又恢复为风景图片。水面之下,小丑鱼绕着一丛珊瑚礁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出路;一只寄居蟹伸出了钳,跟半个身子缩进洞穴里的墨鱼缠斗;一只海龟闲庭信步,大海如同是他专属的后花园。
光年幻想着自己的身子被海浪冲得来回翻滚,活像面点师傅手中无数次抻开的面条。脚丫被幼小而好奇的鱼亲吻,他痒得交唤。海风还吹乱了他的头发,拂过他结实的胸膛。就算是梦,也有真实和虚假之分,他沉吟着,接着一阵翻箱倒柜,他找出了语文课本,眼睛紧紧地盯着书本上那篇文章里,一幅插图。
插图上,近处一群孩子在堆沙堡,相互泼水,远处的一群孩子在给降落的海鸟喂食。光年来回摩擦印插图的印刷纸,纸哗哗地响,硌得他手指疼,但他没有停下。
光年下定决心,等他长大,他想去看看海。但光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看向窗子外连绵的如同巨人手臂的山脉,他就像住在高墙内的小矮人。
这是他一定要坚持的梦想!
然而,现实是冷冰冰的,山区通了马路,但身上没有钱,光年到不了他想去的远方。他为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让妻儿过得好一点,于是他每天早上一个人天未亮就出门,骑着摩的嘟嘟响了一路,拐过那条弯,再往前开几个小时,迎着晨曦到达城镇的集市。集市里已经有了不少摊贩,光年驾车驶到一处,停下车,就从车的后备箱里掏出个塑料袋。光年使出吃奶的劲将尘土和地上的垃圾扬起,有那么一刻,光年觉得自己就像一阵风。风起,尘土飞,垃圾飘,风停,徒留一地清洁。光年将塑料袋铺在地上,又用手将塑料袋上的褶皱抚平,这才将后备箱里的一捆绿油油的青菜捧出,并在旁边竖起“山里青”的招牌,不到上午,青菜便已买光。他数着钱,在镇里吃了碗馄饨。又骑着摩的嘟嘟地穿过城镇的街道。午后,炽烈的阳光烧灼着光年的脸,他恍惚地到了一个建筑工地,还是上午的沾了一点灰的衬衣。戴着安全帽的光年因为从二楼丢了一个砖头,被包工头骂了几个小时。他觉得这是一年里最轻松的一天。傍晚,月亮升起,浓烈的月色隐在光年车道上的树影,鸟鸣也渐渐少了。
山道上,路灯打在树梢上,一阵嘟嘟的汽车声在空寂的山林间回荡,光年的手快要冻僵了,但还是保持着扣动刹车的姿势,一个急弯,就像修好的水坝突然裂开的口,光年能反应过来的,只有一声长吁短叹,终了,终!
大山底部,是一条河道。湍急的河水四季常流。第二天,人们发现了光年的摩的被水拍在河滩旁,而光年,好像落入了海中,那里有海类生物,有沙子,有流动的水,他不愿意醒过来了。
光年常对他的儿子说:“海的那边是陆地,我们一直在海的隔壁,只是我们看不到它,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