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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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是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也被誉为最美的情书。当年,“乡下人”沈从文面对美貌与气质极佳的张兆和,虽身为教师,还是动了心,大胆向学生张兆和写了一封直白的求爱信。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沈从文后来卖了一本书的版权,买了当时珍稀的外国名著送给张兆和。和开明的准岳父相谈甚欢,兆和家的兄弟姐妹又特别喜欢听沈二哥讲故事,沈从文最终得到了张兆和的答允:“乡下人,来喝杯甜酒。”新婚不久,沈从文的《边城》面世。
婚后的张兆和像母亲一样尽心照顾沈从文,在沈从文精神极度低落的时候,鼓励他,呵护他。让他积极地交友,愉快的游玩,甚至他的每一篇文字,都由她修改。她不再是那个高傲的公主,而是他身边的“小妈妈”。老家沈大哥需要钱,她不由分说寄回去;九妹一直跟着他们,她像对待亲妹妹一样;从文弟弟弟媳去世,他们的女儿朝慧过继过来,她视如己出。她尽可能为他排除一切障碍,守护着他。在他去世后,她整理了沈从文的遗作,编纂了两人的书信,却很伤心的说:“我现在才真正懂他,可惜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完全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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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在《太阳下的风景》中,曾经写到这样一件事,黄永玉有一次给一个作品画木刻插画,草率完工。沈从文到他家,连凳子都没坐,狠狠批评了他。黄永玉说,虽事隔几十年,但想起来仍觉得仿佛昨日,沈表叔的话让他时时告诫自己不能敷衍了事。
汪曾祺也曾说过,自己刚到上海,找不到工作,消极度日,沈从文写信说:“你有一支笔,怕什么?好好走下去。”
从14岁离开家门,小学四年级毕业的沈从文,看到了部队的血腥和战争的残酷。20岁,为了寻求生活的答案,毅然离开家乡,只身来到北京。他用十年的时间化蛹成蝶。在那间霉而窄的房间里,沈从文流着鼻血,用满是脓胞的手伏案写作。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一改再改,力争精益求精。有人说他是天才,他谦虚地说:“我不是天才,只是耐烦。”
他什么书都读,稿费主要用于买书。买了自己看,也随便借给别人看。汪曾祺说,当年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时候,很多学生手里都有沈从文的藏书。他上课,总是夹着一大堆书,供学生阅读。
晚年的沈从文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卧室兼会客室,黄永玉曾这样形容:那些书躺在躺椅上,表叔躺在躺椅的那些书上。我眼前仿佛看到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在暖暖的阳光下,身下一堆书,半躺半靠,眯着眼睛,时不时会心一笑,偶尔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文学尽管不能让你家财万贯,但可以让你精神高贵。在精神的世界里,他无疑是一个尊贵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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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著作加起来比两个身高还长,可一生没有置办房产,一直不停的租房搬家。直到晚年,才算真正安定。一部作品九千多元稿费,他凑够一万,捐给了家乡的学校;学生的作品,他附上邮资,帮学生寄出;那些古董文物,他喜欢,倾囊购买,然后送给博物馆,连名字也不写……
汪曾祺曾说,自己在西南联大读书,有一次喝醉酒倒在路边,沈先生从身边经过,起初以为是难民,待扶起一看是他。赶紧找了两个人把他抬到自己的住处,灌了酽茶,他才慢慢醒过来。还有一次汪曾祺去找沈先生,门一打开,沈先生看到他因为牙痛肿的半边脸,二话没说就出门去,一会儿带了几个橘子回来。
他下放到湖北咸宁,没有说下放的生活如何艰苦,津津乐道的是此处有一双溪荷花盛开时极美;他拿着小茶壶和茶叶到办公室,享受自己的点滴幸福;巴金来看他带着一包点心,两位老人什么话也不说,点心在没有牙齿的嘴巴里咀嚼,就这样坐上半天,直到夜幕低垂。
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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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依着一条条河流长大的,水孕育了他,滋养了他。一位外国读者说,读他的文章,看到满眼的水。古人云,上善若水。那条横跨三省的酉水河,河水绿得像翡翠,仿佛泼了一河的绿色调料。两岸的岩石历经风雨的洗礼棱角毕现,层次分明。有很多船只泊在岸边,不知道哪一个曾经让沈先生无数次魂牵梦绕?
1982年,80岁的沈从文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家乡的人用最高的礼仪来接待这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沈从文听着《边城》里的傩戏,看着梦中的虎耳草,坐在凤凰古城的小船上,一切如梦似幻。那个逃学偷人家园子李子枇杷的顽童,那个读一本小书又读一本大书的沈岳焕,到哪里去了?
“一个战士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六年之后,他回到凤凰,永远地留在故乡,和翠翠为伴,与湘西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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