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雨坚持要请纪国进吃饭,纪国进虚挡了一下就从了。他想,这次她请,下次自己请,一来二去,三回熟。纪国进在小县城里生活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昨天一见,魂不守舍,惊为天人,晚上辗转反侧,做梦都是费斯雨。今天跟同事小李查街就有点心不在焉。
“纪哥,你今天情况不对啊!思春啦?春天还远着呢!你这起步也早点了吧?”小李刚大学毕业,眉清目秀,两个人关系很好,都是帅哥王老五,眼光都高。
“我昨天遇到一个姑娘,倾国倾城!”纪国进失神,讷讷道“我想追追试试。”
“哦!”小李眉飞色舞,充满好奇,“既然是你看上的那肯定是极品,介绍小弟开开眼界?”
纪国进正没胆子独自面对费斯雨。对小李的提议欣然同意。两人拐到云里街,看到茶楼关着门,大失所望。小李接了个电话,上别处去了,剩下纪国进在街上磨磨蹭蹭,徘徊很久,想给费斯雨打电话又觉得唐突,正在愁肠百结,看到费斯雨来了云里街。
他抑制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又在服装店魂不守舍逛了一会,才慢慢踱进茶楼。
费斯雨跟纪国进来到东头的“火之箪”,“火之箪”三个字躲在帐篷一样搭起来的椽木里面。椽木黑而厚实,“火之箪”三个字是狂草,金光闪闪,凝练大方。大门挂着厚门帘,掀帘进去,小店是费斯雨面积的两倍,是两个标准店面打通的。正是中午吃饭的高峰时候,店里人多,热气腾腾,几乎满座,靠墙壁还有几个坐等位置的。门边有一张小桌子,空着。想来是人进进出出,掀起冷风扑面,没有人愿意坐。
纪国进在犹豫,费斯雨却一下子背着门坐下来,招呼服务员拿菜单。那个长相齐整的中年妇女笑呵呵颠着走过来。费斯雨让纪国进点,他羞涩地笑着说客随主便,两个酒窝一闪一闪地动。费斯雨看着菜单点了毛血旺,鱼香肉丝,红烧肉,梅菜扣肉,辣子炒鸡。纪国进红了脸,着急地摇着双手说太多了,费斯雨笑笑说没关系,吃不了可以打包。
费斯雨他们一进门,贾远就注意到了,金童玉女很吸睛,大部分食客也望过来。女的明眸皓齿,身材袅娜。男的长得很白皙干净,打扮也是整洁利落,隐隐透着稚气和贵气。贾远不能定义两个人的组合,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像姐弟。跟年龄无关,是举手投足:女的一派从容,男的束手束脚。
贾远想,一会给她打点折,就不去打扰人家用餐了。如果是才开始发展的情侣,最不想碰到的就是熟人。
费斯雨却东张西望,对店里面什么都感到好奇。她一面敷衍着纪国进的聊天,一面看服务员来来回回,想起爸爸说这家店的老板坐过牢,心里猜想,老板在不在?要是在哪一个是老板?
正在胡乱猜测间,她对上了一双眼睛。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冷冽漆黑,好像两潭千年古井,波澜不兴;杀气腾腾,却又隐忍不发,光华内敛;眼睛时有精光闪过,却又倏忽不见。两道眉毛浓黑入鬓,虎虎生威。鼻梁高直,人中清晰,唇线有棱有角。小麦肤色的脸很精致性感。
他正懒洋洋斜靠在前台上,身体很壮,一米八左右。穿一套深蓝色西装,白衬衣加蓝黑色领带衬托得他精神抖擞。肩膀很宽,肌肉很发达,撑在前台的右肩膀上肱二头肌高高鼓起来。他嘴里斜叼着一只香烟用牙齿咬着玩,眼睛却肆无忌惮地盯着费斯雨打量。
费斯雨心里一跳,这个肯定就是传说中的老板了,攻击性强,仿佛一头潜伏的猎豹,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捕获猎物。她朝他点点头,赶紧收回目光。
先上来一道辣子鸡丁,白色的鸡丁做主,红色,绿色辣椒做辅,豌豆,花生米加塞,济济一堂,令人食指大动。费斯雨招呼纪国进动筷子,自己却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鸡丁先吃起来。
吃第一口,费斯雨就颠覆了对爸爸的认识。麻辣鲜香,每一种味道各自分明,却又完美组合,麻是前锋,咸紧随其后,辣跟甜不甘示弱对舌尖轮番挑逗,攻城略地。鸡丁细嫩,花生米酥脆,豌豆绵软,口感非常丰富。单凭这一道菜仿佛就能看到一个聪明睿智的厨师上下颠勺的英姿。
接着,第二道菜上来,梅菜扣肉。梅菜扣肉是用真正的三线肉做成,肉很厚实,块头也大。肥中有瘦,颤巍巍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肥肉塞进嘴里。肉质肥而不腻,味道是笃实的香,安慰味觉的同时,五脏六腑齐齐被安慰,像爸爸这个男人只会去做,不会去说。
费斯雨曾看过周星驰的《食神》,当时边看边笑,觉得一个食物能让人流眼泪太夸张,可是,费斯雨现在就想哭。她觉得爸爸是被湮灭的明星,这么多年被耽搁了。如果妈妈吃到爸爸做的菜估计会展颜一笑吧?可惜她连爸爸碰过的东西都想扔掉,更不用说吃爸爸做的菜了。
接下来几道菜都各具特色,每一道菜都极具功力,费斯雨吃得兴高采烈都想跑到厨房去拥抱爸爸。上阵父子兵,爸爸能凭厨师的好本事在后面给她垫着底,她还怕什么呢?作,使劲作,作出个自己的广阔天地。
费斯雨吃得痛快,纪国进也吃得开心,他也没想到小小的县城居然藏着这么好吃的川菜,一个劲的夸赞厨师的手艺,费斯雨得意地眨巴着眼睛,“好吃你就多带朋友过来吃哈!”
纪国进不假思索,“那当然,如果是你开的店,我会天天过来吃。”
费斯雨一愣,雨点般的筷子转缓,心不在焉的扒拉着面前的毛血旺,思索着问纪国进,“要是开这么一个馆子需要投多少钱?”
做工商的常年跟个体户打交道,这点行情还是了解的,他放下筷子,扳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计算,不假思索“装修至少一万多,桌子椅子两三万,厨房设备两三万,工人工资两万,流动资金一万多足够,租金四万多,林林总总至少二十万吧?你还得预计半年亏损保证工人工资,账上留下五六万,嗯嗯,那也就是说得二十五六万。”
费斯雨沉默了,二十五六万!茶楼装修加家具一共花了不到六万块钱。就这样自己还得精打细算。不过,爸爸有这个手艺就好,攒够了钱专门给爸爸开一个饭店,她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得意地扑闪扑闪着长睫毛,踌躇满志。
纪国进失神地看着费斯雨表情变幻莫测,觉得她既美丽又可爱。他的嘴角也不由上扬,心潮起伏。
贾远本来已经转身进了柜台,看费斯雨仔细打量房间布局,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偷笑,不由走过去,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开口就是一把浑厚的好嗓子,“费斯雨?菜好吃吗?”
费斯雨突然发现一堵肉墙挡在面前,光线被他遮住一大半,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在四周漶漫开来。不由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好吃,好吃,你认识我?”
贾远轻轻抖着一条腿,冷峻的脸上裂了缝,漏出一丝笑。给纪国进派了一根中华烟,对方连连摇头拒绝后,自己掏出打火机点起来,“街坊邻居都不认识,我的生意也不要做了,对吧?”
费斯雨一抱拳,“以后还得仰仗各位老板照顾照顾茶楼生意,我可从来没有趟过这蹚浑水,看不清水的深浅,在我淹死之前,请大家捞我一把。”
“噗嗤”贾远乐了,哈哈大笑,如闷雷滚过,纪国进陪笑,费斯雨乐颠颠的给两位倒茶,“以茶代酒,小妹我先行谢过!”
“放心,我们会捞你的,”贾远手托下巴沉思,眼神深邃邪魅,眉毛聚拢,“你那个茶楼,最多每个月能收入两万块钱,去掉工人工资,房租,水电,纯利润也有一万左右,撑不死饿不着,也算旱涝保收吧!女人干合适!”
费斯雨不乐意了,凶巴巴地,“什么叫女人干合适?我是小马识途好不好?先开个茶楼试一试水,将来我也要开大餐馆。”话音一落,懊悔不迭,怎么能在同行面前说出真相呢?
贾远却哂笑,眼里仿佛也带了一丝藐视。漫不经心地举举杯,什么也没说,走了。
“这个傲慢的大叔!”费斯雨暴怒。
两人吃完饭,纪国进想请费斯雨晚上看电影,费斯雨摇着头说茶楼没开起来之前,不得空。来日方长。两人火锅店门口分手,费斯雨想了想买了一盒祁门红茶奔雷总办公室而来。
雷总刚午休好,接到费斯雨的电话,心情愉悦,摆开文房四宝开始悬臂挥毫。他喜欢看费斯雨像个迷途的小鹿一样事事跑来请教,遇到困难也不低声下气求他帮忙。费斯雨虽然年轻,却把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小人之交甘若醴完美融合,不咸不淡刚刚好。费斯雨漂亮还不恃美而骄,也没有以美丽作为进阶的武器,很难得。
费斯雨进办公室已经不用敲门了。她携了外面冷冽的寒气碎步蹿进屋子,把包包一放就跑到空调下面跺脚哈气。雷总笑着看她一眼,继续挥毫写下,“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费斯雨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也不打扰他,烧热了水自己泡茶喝。办公室里很静很暖和,费斯雨斜靠在沙发上刷了一会手机,不由开始打盹。长睫毛在鼻息下呼呼地闪动,小脸通红,紧闭的眼睛像两弯新月,浓黑的两道眉毛舒展在白玉兰的皮肤上,红红的小嘴却微微张着像是要发出疑问。
雷总凝神看了一会,心有点乱。他又点上凝神静气的檀香,放了一首《月光下的凤尾竹》,收魂摄魄,执了笔慢慢金钩铁划写“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屋子里美人,檀香,音乐,好字,好画,凑成一组岁月静好。雷总噙了笑,专心挥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