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环山的村里头有条河,由大溪小溪汇聚而成的河流之水,那里的人家,都是住在水边上,不是村前有大河,就是山后有几条小溪,许多的故事发生在水边、水上。可惜的是,这些年河道淤塞,流水不佳,许多儿时的小河因河坡下滑无人问津而开始变的狭窄。
村里那条被淤塞的小河,经过人为原因的自然破坏变的越来越小,每次经过再也听不到流水汩汩的声音。
我总是会想,住在水边的人家是干净的,春水、夏水、秋水、冬水,一年四季,都是干净的,只要有了水,你没法不干净,因为你面对水再肮脏,就会感到不安,甚至会感到羞耻。
大约在十年之前,我还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坏人、很坏很坏的人,只是会生气,即使生气,也绝不会生气很久。那时,面对水的流动还是很神秘的,因为你不清楚它最终流向何方,无法不产生遐想,河流在形态上让我感到一种非常惬意的感觉,你看着它,会有一种生命感。时间一久,那个被我生气的人或事,就会慢慢变的模糊起来,慢慢变得光溜溜起来。
我很怀念河流处处、水色四季的年代。
那时在村子里,小河旁边有几颗枫树,到了秋后,枫树一树一树地红起来,红的很耐看。我和一样年幼的小伙伴们,会一个个地低着头,从那么好看的枫树下走,翻开落下的枫叶看个究竟,下面会有什么......没几根长发的头在枫树下,微微泛着红光,吸引了村里挑着木桶或拿着锄头的大人停住了脚步,在一旁看着,训斥几声又乱跑,或者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已多次看到这种笑了。一个人在田里挖泥鳅,弄的满身脏兮兮的时,或者是田埂里打几只小青蛙,包起来,扎几根缝毛衣的绳子丢到河里钓螃蟹时;裸着全身抱着大石头扎进河底避暑时。
过了几年,我开始在意别人的笑时,我不快活了,谁再跟我笑,我跟谁急。偶然地,好像是在一个放学回来的路上,那条河的水面上,有两只羽毛丰满的鸭子,正在雨中游着,一幅很快活的样子。我没有带伞,村里语文老师的两个儿子,同打一把雨伞,就闪到了道旁,让我走过去,我感觉到了,那两个人的眼睛在那把伞下正注视我的右手,掩笑着。我从地上抓起一块瓦片,转过身来,就砸向水里那两只鸭子。那两只鸭子受了惊吓,四处逃窜,后面跟随的人的笑声也越来越大。
晚上回到家,我对父亲说:“我不上学了。”
“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
“那为什么说不上学?”
“我就是不想上学!”
“胡说!”喝了酒的父亲一巴掌打在了我的头上。
我看了眼父亲,低下头就哭了。
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看了我断了根手指的右手,转身坐到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的一张凳子上。
可我又想讨好人家。比如村尾小海的纸飞机飞到屋顶的房屋上去够不着了,我就“吭哧吭哧”搬来两张课桌再加上一张长凳,爬上去,将纸飞机取了下来。但小海并未接过我双手递过来的纸飞机,看也不看一眼地说:“这架飞机,我本来就不要了。”我说:“挺好看的一架飞机,就不要了。”我做出很惋惜的样子,然后拿到操场上去飞,本来就是架很不错的纸飞机啊,飞的又高又飘,在空中忽高忽低打旋,迟迟不肯落下来。我还做出很快活的样子,“嗷嗷嗷”地叫,但我发现,别人并没有注意。我又放飞了几次,看着那架纸飞机慢慢飞到了河里面。
后来每逢周末,我就远远地跟随他们到河里面,拿着脸盆,开始捉虾。他们在前面,我就在后面,挽起裤脚,有模有样的不时往前面看看,他们有没有我的多。有时有,有时没有,但没有的时候居多,静水区留下的是浑浊的泥水,捞到的顽固分子实在是太少,偶尔也喊一句:“哇,捉到一只好大的螃蟹。”他们也就是回头一下,嬉戏地继续往前探寻。就这样,我以我特有的方式报复了他人的轻慢和偷笑。
时间过的很快,一些孩子窜高了,而另一些人却原封不动;一些人的成绩突飞猛进,而另一些人的成绩却直线下滑。因为成绩,因为贫穷,听到我被资助的消息,那些大人们开始对自家的孩子严格要求,不准下河贪玩,不准去串门,不准看电视。
直到有天,我独自一人走在放学的路上,被一条从后面悄悄追上来的狗狠狠咬了一口,我叫唤了声,小腿肚已流出鲜血。我坐到地方,歪着嘴,忍着疼痛。等我抓起石头时,那家人刚好出来看到,那家人赖账了,狗走了,剩下的是两家人的争论......那刻,我走到了河边,用嘴咬住指头,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哭声还是克制不住地从喉咙里迸涌而出,几乎变成了号啕大哭,夕阳照着大河,照着水底清澈的石头,也照应着世界上一个最难过,最英俊的少年......
回想起来,小时我的一个基本姿态就是坐在田埂上,望着流水和天空遐想。大概人心容易脆弱,容易软弱,水的功能就是将具有浓度的东西进行稀释,将许多东西流走,或是洗刷掉,它是大地上枝枝杈杈的血脉,流水之音,就是深夜之时所听到的脉搏之声吧。
如今,那条河依旧流动着,只是人为破坏的严重,源头的养猪场把河当做了排污的通道。但是,依旧令我怀念,它给了我流向何处的遐想。小朋友,快快长,长大了,随着我,有的吃有的穿,去海里,看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