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毋忘在莒

文/随风

齐桓公姜小白后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有的事情却终身刻在了心上......

1.密林获救

莒国北面边境和齐国交接处,山峦起伏,丛林密布,依稀可以听到流水潺潺之音。

在密林边一座小山脚下,此时正躺着一个疲惫不堪的男子,谁也不会想到他是齐国三公子姜小白。他翻山越岭逃出齐国,白色衣服成了灰色。连日的逃命和赶路,令他一跨过莒国边境不久便再无半分力气前行,一骨碌倒在树丛里沉沉睡去,完全忘了被密林荆棘和藤萝划伤的痛楚,连同身上被毒打过的伤痕。一只几近破烂的鞋子套在右脚上,另外一只静静躺在不远处仿佛已灯尽油枯。小白光着脚丫吹着莒国的海风熟睡着,此时若出来一头猛兽他也不愿醒来,破旧的双履依稀能辨别他的出生,那个年代贵族才有的真皮丝履,虽然此时看不出半分丝和皮的影子。

微风拂过林间,小白陡然一颤,伸手抹了抹额头凌乱的发丝,挥去几片落叶。他抿了抿干裂的唇仍握着手中的剑,一动牵起的痛楚使他剑眉微蹙,没一会又沉沉睡去。

光线慢慢西移,他再次大汗淋漓从惊悸中醒来,快速扫视四周吁了口气。他一直做这种该死的梦,梦里总出现自己的兄长,那刚继位的齐襄王,就在刚才还残暴地笑着喊人拿刀架他脖颈,随即又嚎啕大哭地捂住双耳,眼睛一闭不再看他。一声响动后他看到自己的头颅落地,滚了几圈双眸不哭不笑地盯着兄长。兄长身边的女子悲悯地望着那颗头颅神情漠然,谁叫他撞见了刚才非礼勿视的一幕,事后还跪在兄长面前言辞凿凿地劝谏。紧接着房子开始摇晃,在天旋地转中他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光线使他微眯双眼,怔怔地望着树林上方的天空,碧蓝清新。这炙热的阳光挡不住他曾经炙热的内心,虽然如今已趋于平静。

不远处的小山上,密集的鸟语声。一个清秀的男子灵活地攀登和采摘着东西,雀跃的眼神让人联想到清澈湖面泛起的涟漪,干净灵动,采到的植株他就顺手放入身侧的小包。山下一个身材剽悍貌似随从的人不时提醒着她小心,看他担心的样子仿佛一颗心即将从胸中蹦将出来,双眸紧盯上方的人影。没多久山上的人拍着满满的小包开始下山,和随从汇合后两人走入密林。

听到声响的小白原以为是走散的鲍叔,侧耳细听后喜悦化为失望,但他相信凭鲍叔的聪慧应该很快能找到他。身子不想挪动半步,他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时光,那样的日子还是父亲在世时有的,惬意美好。可父亲却在攻打纪国时薨了,他毕生想要拿下纪国的夙愿谁来替他完成?长兄吗?轮到他也许青丝如雪了。

此时日渐西头,柔和的光线穿过枝叶照射到身上。不远处又传来马蹄和说话声,应该还是那两个人,鲍叔说过了齐国就安全了。他支起身子,疼痛感使他又想起了兄长的鞭子,纵然同父异母也不必下如此狠手,无视礼数兄妹乱伦,姜诸儿还有什么做不出!

想着夜黑后密林的可怕,他起身想求救。一阵悉索响声,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撞上了一只不知死活的野兔。此时说话声近了,他再次奋力举起长剑晃晃悠悠站直身子,先前拼命赶路没觉得,一旦歇下来伤痛仿佛都跳将出来折磨自己。他紧盯着声音的方向,

“什么声音,己弗,莫非是野兽。前些天城中传出密林出现野猪!”这声音清脆舒服。

“公子退后,你快去白马处,己弗在!”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

“小心些,我们需尽早赶回,天黑了母后担心。”

突然,藤萝和枝叶被拨开后露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穿着奇怪,全身颜色和密林浑然一体。那人身后又走出一个黑衣人,他面容清秀,四目相对小白微微愣了愣。他觉得那对双眸很是熟悉,脑海中映出一个小女孩的灵动模样,清澈的眼眸和眼前人如此相似,小白突然长剑落地,身子晃了几下倒了下去。

黑衣人瞧见倒下的小白,看他虽然狼狈,却透着不俗的风姿、不凡的仪表,一种笃定的气度。他对前面叫己弗的男子说:“己弗,此人看来伤势不轻!”

“公子,看他形迹可疑,你我不知底细,况且夫人交代少近生人。”

“我知,且先过去问问再做打算。”

黑衣人缓缓走出侍从己弗身后,夕阳正好透过树林间隙映照到他身上,霎时他外族模样的脸美轮美奂,初看是个俊俏的男子细看透着阴柔之气,衣着朴素不似平民百姓,典型的莒国后裔装扮,黑衣上有着玄鸟花纹。他一出现丛林四周鸟鸣声不绝于耳。

莒国是东夷族少昊后裔,一个古老的部落,泰山以东崇拜太阳。辅助天子灭了前朝后被封为子爵,地位略低于其他诸侯王,虽得不到大多数诸侯国的结交,也不妨碍莒国自身的发展。在前莒子的管理下国内渔业和工商业尤其发达,国力日渐强盛,虽比不上其他诸侯国也不可小觑, 然而这几年似有衰败迹象。

小白此时仿佛着了魔,他见过绝美之人,如他的长兄和二姐,二姐文姜犹如妲己在世,几次折腾嫁到鲁国,他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不是很亲,想到她的越轨之事他头就痛。长兄就不必多言,英俊勇猛亦文亦武如同镶嵌在锦缎上的宝石,华丽又贵气,只是少了点朝中士大夫谈论的沉稳,。二哥虽然长相不凡但个性盛气凌人,容易得罪人,但愿此时他已逃到鲁国。眼前的人和他所见之人略有不同,微卷的发丝鹅蛋形的面庞是个女子就更美了。

黑衣人问:“看你不似莒国人,犯了何事到此?”

“齐国人,刚从追兵手里逃了出来。”

“又是一个在本国混不下去的,还是最落魄的那个,没有随从,翻山越岭不死也脱了层皮。”

“看得出公子人美心善,你看这天快黑了,我身边唯一的随从也走散了。我也不想成为密林野兽的腹中食,劳烦捎上我一起回莒国都城吧!”

此时随从己弗从旁提醒黑衣人:“公子,这小子能说会道,夫人让公子提防此类人,况且你我只有一匹马。”

“一匹马,己弗说得对,回城!此人留给野兽吧。”

黑衣人说完佯装转身,男子慌忙中想起身拉他,身上的痛楚令他嗷嗷大叫,嚎叫声听着似乎带了点故意的意味。

黑衣人站定看着他,小白不知哪儿来的口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自己的遭遇。只是略去了自己是齐国三公子的事实,只说自己叫吕白,反正姜姓属于吕氏,他想和鲍叔汇合后再从长计议。

黑衣人思索着:“吕白?小白?差不多,小白,过来!”

然后他转身朝着身后说了一句,口中发出一声哨音。小白刚想张口答应,未出口便见一匹白马仰头到了跟前蔑视着下方草丛中的他。小白不禁哑然失笑,叫己弗的随从护在黑衣人身侧,不离他口中的公子半步。

黑衣人转头亲昵地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又看了看面容尴尬的小白仿佛明白了什么,嘴角隐隐浮现一丝笑意。

“你笑起来真好看,天上的太阳也不过如此。”

小白惊讶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调侃,平时他给人的印象是为人谦和,尊贤重长深得人心。一入莒国怎就变了,或许只因眼前之人?看来坚持叫鲍叔逃往东夷莒国的确是天意。

但内心深藏的那个誓言!还有那个他要找的人。

他戏谑地朝黑衣人伸出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拿起地上的剑。

“己弗,把他扔到马背上!”黑衣人说完转身朝后走去,身后却传来一句。

“莒国中立,诸侯大国很少会与之结盟,哪天我染指富贵定说服齐国君主庇护莒国,拉一把吧!”

“看来公子很有故事,你们这些诸侯大国平时不屑与我莒国为盟,遭遇困境时却纷纷选择逃往我国,莒国有难却不施援手,你何以说服齐襄王姜诸儿,看你此等境况,可惜了这名字。”

黑衣人懊恼自己始终想着莒国,现在的莒国已不是以前的莒国,而他也不是从前的她。

“倘若有那么一天,我定不负公子救命之恩!莒国的二公子不也逃往鲁国避难了。”

“己弗,扶他一把!”

说完黑衣人背转身拾起脚下的鞋子丢到小白身边,心中莫名生出股暖意。父亲离世后仿佛一切都随之去了,此时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心中突然多了些说不清楚的思绪。林中鸟儿更加雀跃,身侧的马儿发出一气鼻音,似乎在抗议什么。

黑衣人对己弗指了指,己弗走向小白时突然停住,转身朝黑衣人说:“公子您的马不是不让旁人骑嘛!还是己弗来背他吧!您骑马。”

“大个子,你背我,估计会死在你背上。”

“喂,那个,我走散的鲍叔如何解决?还有,你们、你们有吃的吗?”

小白拼命抗拒上己弗的背,肚子也很合时宜地叫了几声,视线停留在己弗腰间的口袋上。己弗无奈地扶着嗷嗷大叫的小白中上了马背,小白趴在马背上疼痛难忍,他可怜巴巴地望向黑衣人。

随后,只见苍穹上飞鸟环绕,密林小径上两人一马,衣衫褴褛的那位一手抓着兔子一边幸福地往嘴里送着什么,身前一人牵着马缰,正穿过密林往莒国都城莒县赶去。而那个赤脚的随从则返身去往密林深处,己弗胆大心细天生神力,独自去寻找小白口中走散的鲍叔。

小白在马背上晃晃悠悠,随着一声“不想摔死就抱紧我”,他赶紧把吃食塞满嘴巴,伸手环住黑衣人腰身,刚触碰到那柔软的瞬间手脚僵住了,黑衣人也明显一怔。如此柔软纤细的腰身,难道他是女儿身?

此时马速加快了,耳畔的微风吹淡了黑衣人脸颊上泛起的红晕。

情不知所起,却不觉间已起。

仆从进城

莒国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虽为小国却乃东夷至雄也,拥有众多城邑。城内湖泊众多,汪塘湿地,自给自足,安稳地屹立在海边遥看世间的风起云涌。

夏日的莒国舒爽清凉,百姓沐浴在淡淡的海风中惬意劳作,丝毫看不出他们内心的怨声载道。

看似平静的莒国,也如东边的海面般无风三尺浪。前莒国莒子己敖薨逝后,王位在莒子两个儿子间争夺,那种毫不掩饰地公开撕咬,疯狂程度不亚于曾经席卷的海啸。联合朝内的士大夫最终莒子的大儿子己期做了莒子,他处心积虑很多年盼着王位,发动过无数次的谋杀,纯良的父亲一次次原谅他,最终前莒子战死在和焱国的摩擦中。他死后迫不及穿上君王衣衫的己期甚至不合礼数的在莒子遗体前放生大笑,看傻了朝中一众士大夫,要知道莒国虽然是蛮夷,也受周朝礼数的约束,纵然没有像鲁国那样周到也不应如此混账。他母亲和妹妹公主姬若避之不及,住到王宫深处的偏殿眼不见心不烦,二公子则远逃鲁国避难。

莒国的贤君陨落,莒国上空一片昏暗,夜晚的星辰也少了往日的光亮,悲伤笼罩着深宫中的夫人和公主,百姓们都说昔日爱笑的公主不见了。

莒国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新君的荒淫无度,饮酒作乐,还劳民伤财修建宫殿为自己享乐,以致于国库空虚,这些都变本加厉地到了百姓头上。伴随着民间的传言:天子不仁,不保四海,都说这莒国离亡国不远了。

那天的黄昏,百姓们看到新奇的一幕,深居简出的公主骑马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到了城外。经过城外的河流时,小白看到清澈的流水,望不到边的桑田,夕阳西下犹如一幅绝美灵动的画面,他觉得什么都美。

进城时,被城外守卫拦住了,说这是新君的规定要文书以证身份,即使公主也不行。小白于是知道了黑衣人便是莒国的公主,怎奈一切家当都在鲍叔身上,小白只好说自己是逃难的流民,反正这年头流民比比皆是。公主本就反感兄长的所做所为,承揽所有责任说小白是自己的仆从,守卫无奈最终放两人进了城,识人无数的守卫觉得公主身边的男子虽然落魄但俊朗的面容下气度不凡,经不住朝远去的背影又多看了几眼。

莒国公主, 那个曾经的小女孩?为何认不出自己?自己长残了还是她真的忘了?

小白想着脑袋不由自主又朝前凑了凑,好闻的味道,发丝间透着特殊的植物清香,真好闻,颠了一路倒把他颠舒畅了。这公主还真有几分二姐的风采,似男儿般骑马驾车,此前他听闻二姐文姜嫁到鲁国后还驾驶马车横行街巷,华丽的车子招摇过世,此种行为竟然还惹来鲁国百姓的称赞,当时他觉得简直是一群吃错药的鲁国人,此时却觉得马前的人真帅。

他们经过崇峻覆盖的三重城门,进入到内城,莒国为了防止他国进攻有好几层城门,齐国不同。

莒国的公主不拘小节喜欢女扮男装百姓皆知,他们喜欢自己的公主远胜于她的兄长己期,如果公主不是女流他们甚至愿意拥立她做君主。

小白已经悄悄放开了搭在公主腰身的双手,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又经过一座五孔桥,桥面的坡度令他又不得轻搭上她的腰肢。他肌肤接触过侍女,却和此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为何心跳得如此之快,为何手足无措。桥上所见之人一片嘘声,百姓虽然清楚公主不安常理出牌,但带着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回城,甚至同骑白马那是绝无仅有的,那马可是前莒子送给公主的心爱之物,连当朝的新君也不敢碰。一时间议论纷纷,一片哗然。

内城有很多铺子,所见之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和齐国的华丽不同,莒国是东夷部落崇尚自然比较原始。但制陶、冶铁、铸钱和铸剑等都有,铺子门口的帘子都绘有玄鸟的图案,同公主身上的一样。玄鸟是莒国的圣鸟,也是图腾。小白忘了身上的伤,一个崭新的世界展开在眼前,他觉得呼进的空气都带着甜味。

“看,是公主,太帅了,不,太美了!”

“老弟,日子还得自己过,望着月亮能过日子嘛!公主是白月光只能仰望,看你这眼珠子!还有你这口水,赶紧擦擦。”

“看看总行吧,上次你不也看傻了,还把手中陶器上的字画搞砸,还不是公主替你求情事才过了。”

“让你提了吗,要知道在黑陶上刻太阳和河流,真比婆娘涂抹脂粉都难。咦,后面的小子是谁?竟然和公主同骑一匹马,给我下来,下来!”

小白一时间承受着来自莒国民众的眼光和“口水”。

“姬若公主,又去帮夫人采草药?要下马来试试这把新打的剑?上次你叫我托人找玄铁,我熔了一把其他材质的剑铸造而成,玄铁比较重,合铸轻一些,此剑一旦开锋削铁则如泥。”

经过一个铸剑铺子时,一个身材精干面庞黝黑的中年人朝着马上说,手中握着一把未开锋的剑。

“是,枉伯,多谢,改天过来,急于回去否则母亲不放心。”说着拍了拍身边露出草药的口袋微笑着说。”

“好嘞,公主您来随时欢迎,问莒子夫人安,保佑她身体安康。”

“公主,吾儿吃了您配的药今日疹子退了,真谢谢了,这些个奴家自己做的,尝尝。”

身侧跪了一个衣衫朴素的中年妇人,捧着点心递给姬若。公主飞身下马扶起妇人接过点心递给小白,他忙不迭接住。此时夕阳只剩一个轮廓还在西面的山峦上,仿佛集聚最后的光亮照在街角,小白心头浮现一阵暖意。

马上进宫去的路上,小白附耳对姬若说:“没想到你人美心善,既会舞剑还懂医术!着实厉害!这下我攀龙附凤,好日子来了。”

“学了个皮毛而已,你不也配着剑,对了,不要忘了你是流民,身子养好后,流民都要去修建宫殿,修我王兄那座华丽没品又劳民伤财的破宅子。”

“那不行,我是你的仆从,誓死守卫公主一人。”

“只要己弗不扔你出去就好。”公主话语中似乎带着隐隐笑意。

“城内井井有条,莒国太平盛世啊。”小白转而说道。

“你去南边城外看看,不是流离失所少了壮力的贫民,就是生活不济的难民,唉!”

“兄长劳民伤财修建他的破宅子百姓怨声载道,刚才你看到的都是好的,城里百姓有个铺子有个营生。城外百姓万一碰上旱涝就颗粒无收,光靠几颗桑树养不活自己,还得另想法子。”

“嗯,会有办法的。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你们是怎们算出播种的时节的?”小白很好奇。

“你不是知道我们莒国的图腾是玄鸟,候鸟的来往推测播种时间,鸟带给我们丰衣足食。”

“有这么多名堂,看来我也需善待鸟类。”

“理应如此。”

小白明显感觉公主情绪的起落,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为人分忧的女孩,善良聪慧。他来莒国避难不会只是一时希望能帮到她,心中的影子和眼前的人重叠了起来,姬若!她就是阿若,她怎就忘了自己?是幼年那次相遇太过短暂,还是承诺太过随意,她回去便忘了。

也是这样的夕阳,他目送着她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光线中。

莒国公主

“小公子,节哀。”

“是啊,夫人已经走了,她在天上看着你,哭是男子懦弱的表现。”

“话说也可怜,小公子和夫人情深,但也不能一直傻坐着啊。”

......

但凡有人走过堂后门廊,都对坐在台阶上的小白你一言我一语。齐国宫殿建筑由堂屋和庭院两部分组成,堂屋用来接待宾客,祭祖和举行大型的典礼仪式,此时似在接待他国使臣。堂后是寝室,小白就坐在寝殿门口,听完聒噪的言语他惨白的面容顿时憋得通红。

“难道我连哭都不行吗!

吼叫声吓得走过的人忙不迭跑开,心想这平时谦逊的小公子还有这么刚烈的一面。突然一个小小的人影进入小白的视野,她像走散的邻家女孩,微卷的头发身着异族的衣衫玄鸟纹的图案,上面小小的鸟儿随着她的走动灵动般飞翔,衬出她雀跃的模样。

“你不开心?”

“我娘死了。”

“管叔说娘在天上看着,我坐在这儿看了几天也没有。”

“我父王说要闭上眼用心看,你闭上眼睛你娘就会在你脑海中出现,试试。”

公子小白听话地闭上双眼,母亲真的在脑中出现了,朝着他笑。小白伸出了双手想抱住她,然后真的抱住了,当他睁开眼却是缓缓走近的女孩,欣喜的神情顿时暗淡下来,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松开手的两人靠着坐在一起,说着有的没的,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画面,都狐疑怎么多了一个女孩,没人上前打扰他们。

直到天黑,服侍小白的随从找到他,前殿也有人在找一个小女孩,方知公子身边的小女孩是昨天刚来齐国的莒国公主,不知怎的自己走到了后殿。齐国宫室台榭高大,气势雄伟,装饰富丽堂皇,公主新奇也不为过,还遇见了闷闷不乐的齐国小公子。

公子小白得知小女孩的父亲万分疼爱她,到哪儿都要带着,想着自己的父亲忙得根本没时间看他,除了每月一分不少的俸禄、服饰、生活待遇都和太子长兄一样,但父亲对堂哥公孙无知也一样。所以在小白眼里父亲的爱是没有偏袒的,没人可以独占,只有母亲把一切都给了自己,从此后他必须学会自己成长。

第二天一大早,他偷偷溜进前殿藏了起来,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小女孩。后来迷迷糊糊间听到殿内在谈什么会盟之事,好像父亲和一个长相英气有着异域模样的男子在争辩。像这类事情时常在前殿发生,他听到莒国两字时没了睡意,昨天女孩说她东面而来,好像就是莒国,原来那人就是女孩的父亲。他多看了几眼女孩眼中最爱她的父亲,仿佛那杂乱的胡子也显得慈祥起来。最终好像会谈崩了,齐国不同意和莒国结盟,说莒国太小也不强之类的话,小白看女孩父亲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就在这时女孩粉嘟嘟的脸出现在前殿外面,小手被一个女子拉着,似乎女子极力阻止她入殿。然而当她父亲注意到后就拱手和齐僖公辞别,欣喜地径直走向女孩,抱起她走出了齐国的宫殿,小白好羡慕。

小白趁着齐僖公空闲问了莒国的事,父亲只说莒国和鲁国交好,齐国却要联合卫国和郑国攻打鲁国,此时和莒国结盟其实对莒国不利。小白惊讶于父亲的耐心,和自己讲解诸侯国的境况,他觉得肯定是娘的功劳,临走齐僖公拍了拍他说。

“你是我的小儿,你娘走了但父亲还在,况且还有你的兄长们,你娘昨夜托梦给为父,说希望你好好长大。”

“真的吗?但长兄只和二姐玩,你知道二哥他不理我,我们不是一个娘。”

“那你去找管叔和鲍叔学习,长大了不能一心只想着玩。”

“我没有,父王这是又要走了吗?”

看着父亲起身时忧心忡忡的样子,小白问道。

“后天要去恶曹商议国事,这天下不太平,各怀心事,为了欲望吞并、侵占,今朝土地还是自己的,明日就是别人的。为父啊,只想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天下。”

小白注意到父亲手上和脸上的伤痕,那定是数次战役留下的疤痕。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眼前的人,虽然听母亲也提起过,但此时亲口听父亲说还是有点不同,他发誓要刻苦研习剑谱,兵法,还有好好跟着夫子读书,将来才能帮着父亲平天下,纵然这天下姓周,至少齐国可以成诸侯国的王。

和父亲分别的日子到了,他又看到了莒国的公主。她换了身衣服,上次白色纹黑色玄鸟已经令他惊讶,今天黑色纹彩色玄鸟更加好看,小白觉得好美。他冷不丁跑过去抱了抱小女孩,吓得身边的侍女睁大眼睛一动不动,两个小孩在众人随即而来的欢笑声中对望着,小白反复强调一句“我会去找你的”!

我会去找你的,阿若,然而最终却是逃难而来。

此时,他就抱着这个已出落得英姿煞爽俊美无比的女孩,她会是他的吗?反正有的是时间,姜小白信心十足。

姬若之毒

姬若几经周折把小白带到偏殿后的柴房,房内本就有床,柴房里面堆满了垒整齐的干柴,屋子尚且干净。公主又吩咐随从安排小白洗漱和清理伤口,一切停当夜色已深。

小白躺了会身子渐渐恢复过来,再次见面时两人都收拾干净。姬若一身简单的女儿装,小白则穿了公主二哥的衣服,那个流落在外的二公子,衣服大小正合适,一个脱胎换骨的齐国三公子俊秀地站在柴门口,细长深邃的双眸如星辰般明亮,湿漉的发丝在黄昏的风中更显双颊的轮廓。一个艳如桃花的莒国公主正惊讶地望着他,心想怎么就这么好看,远胜自己两个哥哥。想到他是自己的仆从时不禁哑然失笑,好吧,带个俊秀的仆从过几天瘾再说。

己弗是在第二天的凌晨带着浑身伤痕的鲍叔回城的,他按照鲍叔的意愿找了他指定的客栈住下。那实际是齐国在莒国的暗庄,鲍叔暂且留在那里休整,他已经得知小白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反正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也就安心积聚力量。齐国高傒高氏,国氏两家和小公子一向交好,齐国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及时传到鲍叔他们耳中。

己弗回来复命时,正好碰到莒国新莒子怒气冲冲赶到后殿,他继位后已经鲜少踏足此处。他小题大做地在质问姬若昨天的事情,争论中公主突然倒地,站在身侧的小白眼疾手快地抱住缓缓放下,看向莒子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

“快,谁去传医师来!去啊!”

低头用眼角观察莒子的侍女幡然醒悟跑开去。

“如果!因为我这个无名小卒害了公主,我这个仆从,立马就走!”

“王,他有身份证明,他的随从在城内客栈,我看过文书两人是齐国的世家。”

己弗忧心地看了眼公主朝莒子跪拜道。

“哦?一个世家公子甘愿做小妹的仆从,有意思,公主她这老毛病......”

“老毛病!混账话!她都几年没发作了,除了这位子你眼里还有这个妹妹,还有我这个母后吗!你该多想想莒国百姓,在这儿混账!”

一个不威自怒的妇人声音传来,小白看到一个面庞苍白清秀的夫人从殿内出来,她孱弱的身子在拼尽全力说话后颤了颤,侍女赶紧扶好。只见刚才还盛气凌人的莒子朝她请安后,慌忙逃了出去,那样子堪比昨天小白刺死的兔子。

不一会医女给姬若服完药,一看就是早已备好的药。小白抱着姬若,颔首拜过太后,大家都称呼她夫人,小白一看就喜欢夫人,仿佛母亲的样子,温文尔雅实则意志坚毅。

夫人谢过小白,命己弗抱起姬若径直回了偏殿,走时回头看了眼小白,最后丢下一句:

给这位公子换间上好的屋子。

小白随后也从己弗口中得知姬若是几年前就中了南边的一种毒,至今没查出谁想害她。此类病症受到刺激便会发作,越深的记忆越容易忘记,难道遇见他是她深刻的记忆?难怪阿若认不出他,否则,她怎会忘了。

那就重新开始吧,姜小白有信心。

第二天,姬若身子恢复如常。仆从小白跟着她去了铸剑铺子,她拿起递来的剑,抚摸着剑柄上刻着的“姬若”两字,无比开心地谢过枉伯,手中比划几下留下钱财, 临走和枉伯单独谈了会走出铺子,跟在后面的己弗开始嫉妒小白了,以前都是他陪着公主现在都被小白抢了去,他倒成了两人的护卫。前莒子临终前最后对他说的:保护好公主和夫人,他又提起精神,跟这小白脸较什么劲, 多一个人保护公主岂不更好。

己弗本是前莒子身侧将军,跟着莒子历经很多战役,无数次护着莒子回到阵营,回到家,都说他的忠心就差刻在脸上了,新君继位后他被夺了兵权护着公主正好保护她。

己弗接着带两人去了鲍叔住处。看到小白神清气爽跟着莒国的公主,鲍叔唇边一抹笑容。此处是齐国的连络地,小白注意到后院很多的鸽笼,鲍叔开始训练飞鸽传书信到王宫小白住处。为了方便行事两人暂时掩藏身份,方便行事避免麻烦,小白身居内宫也可静观宫中变动。

小白又随姬若去了莒国各处,南边城外看望和安置流民,巡视城外农耕、桑田,还有城内的商户和贩户征税问题,新君要求缴纳的份额提高一层,一层就等于又扒了百姓一层皮。公主只好暗自周旋,把看到的现象一一列举写成文书递给几个士大夫们,让他们去和莒子提议。

虽然辛苦,但小白学到很多,他渐渐了解了莒国的国情,也懂得管理齐国的不易,或许可以两国互通。

闲时他也没有荒废剑术,时常出宫去听鲍叔分析时局,飞鸽们收集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小白就这样开始了莒国的避难生涯。

联姻阴霾

那个时代,为了各自的利益,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诸侯间结亲稀疏平常。一晃几年貌美的莒国公主到了待嫁的年龄,南边的焱国首先提出联姻意愿,小白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来了。

焱国祖先和莒国都是少昊后裔,周天子时也封了子爵,自认为和莒国旗鼓相当。焱国太子郯子生性纯良,听国人传莒国公主貌美如花,能文能武,要是能娶过来肯定锦上添花。随即老国君出马写了联姻文书给莒子。收到联姻书信己期也没和母亲和姬若商量就应了下来, 他巴不得老抢他风头的妹妹赶紧离开莒国,越远越好。

没料到兴头上的焱国太子随即风尘仆仆来了莒国,笑意盈盈诚意满满。姬若得知消息时莒子已经命人叫她好好打扮后立马去前殿,太后却称病全权由公主自己做主。

莒子和太子在前殿等候姬若,左盼右盼没见人来,只好对太子说公主性子沉稳。刚想差人再去请时,突闻外面一阵喧闹:“杀人啦, 杀人啦, 公主要杀人了!”

太子一行人赶紧出门, 只见头发微卷的公主追着一个男子,追上靠近后一剑刺向他的臂膀,血花四溅, 男子摁住臂膀嗷嗷直叫,嘴里一个劲哭喊:“这么多人,干嘛非要找我试剑?” 莒子注意到男子就是新来的仆从,想着小妹到底唱的哪出,这非她寻常样子,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成何体统,把剑放下,焱国太子还在,你这是唱得哪出?”

“试剑啊,看看锋不锋利,王兄,你看这剑削铁如泥。”

公主一反常态若无其事地盯着兄长,盯得他发毛。

“要么你来试试?或者殿门口的那位也可以!”说完指着焱国太子,太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愣在原地,直想着娶了回去该如何是好。

“胡闹,你们这些人还杵着干嘛,快去帮公主更衣,还有你,去看医师,想死啊! 滚!”

几人离开前殿后,小白拿出臂膀里藏着的鸡血,假装包扎了下,公主也欠了他一个人情,说好城南头的一个甜饼,同时大家期待接下来焱国太子的退婚。。

姬若换好衣服在小白傻愣愣地注视下走向前殿,他追随着公主的背影,仿佛又看到曾经的小女孩走出齐国的景象,该又要走了?几个月下来,两人已极有默契,虽未到耳鬓厮磨程度但在己弗眼里就隔着一层纸了。

莒国的服饰极具东夷部落特色,养蚕技术流传自少昊时期,那黄河水不再泛滥露出河床后便种了无边无际的桑树,这便是空桑时期,养蚕、农耕,用天然植物染色织布都非常成熟。小白第一天来莒城就看到一路上的桑林,莒国的公主当然要穿最美的服饰。

公主此时却只想穿给悦己人看,不想做天上星辰万人仰望,只愿是水中皎月有人观赏。可惜焱国太子留了下来,不知是莒子的规劝还是受虐的心态。传说中秉性纯良的焱国郯子,从刚才吓傻的样子成了现在痴迷的模样,人畜无害的长相,不高的个头小白怎么看都配不上自己的阿若。

众人寒暄后落座,莒子侃侃而谈勾勒着联姻的美好,一番话终于触怒了冷漠聆听的姬若。她起身回绝亲事,为了大局她没有以死相逼只说需要时间,能拖则拖吧,办法总会有的。身侧的小白从来没有如此刻这样想保护一个人,护住一个曾经的美好,然而他只是个避难之人,谈何庇护, 握住剑柄的手几乎咯咯作响。

谈话在不欢而散中结束,小白随着公主退出殿门时瞥见莒子的宠妃黛姬凑近莒子耳边私语,一种不详的预感。

当晚己弗被莒子以防止偷袭为由派去外城郭巡视,这几乎是未曾发生过的事。宠妃黛姬邀请姬若去她寝殿叙话,跟随的小白被黛姬支回了住处,迫不得已留下的姬若公主在黛姬的寝室闲谈女儿家之事,寝殿内红色纱幔飘飘,余香袅袅,令人昏昏欲睡,清新的茶香缓缓入口姬若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心觉不妙但已身不由己,倒下前似乎瞥见黛姬邪魅的一笑,依稀有人从帘后走出来,很多重叠的人影来回走动,她想起身怎奈绵软无力,心知不妙,失去意识前脑海掠过那个俊秀身影。

此时两杯枉伯自酿的酒下肚,合衣躺在床榻上的小白毫无睡意,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又联想到姬若说黛姬也是焱国人,再想到殿上的耳语他立马提剑起身。此时一阵蒙雷,未入春鲜少发生,那响声似乎将苍穹炸开了一个口子。路上碰到夫人侍从他随即叫通知老夫人,自己则跑向黛姬寝宫, 此时细雨飘落,夜风很凉。

他拿剑冲破了守卫的阻拦寻问公主的消息,守卫说莒子夜宿黛夫人处不便打扰,公主已经离开。小白分明依稀听到房内姬若的声音。庭院很冷雨丝大了,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他心急如焚地推开阻挡的守卫冲进房内,里面炉火映照,他看到那个纯良的焱国太子正欲褪去床榻上姬若的衣裙,他毫不犹豫冲过去用剑抵住太子的脖子。

“你手指再动一下,今日就是你,焱国太子的祭日!”

太子敞开着衣衫惊恐地看着小白,思量片刻小白松了剑,太子边逃边整理衣衫,临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帮姬若整理好衣衫,那张无助的脸成了小白一辈子的伤痛,他注意到她脸色不正常的通红,神智模糊喃喃自语,眼角却有一滴泪缓缓滚落。他一甩被子裹紧她全身,爱怜地轻亲她滚烫的额头低声说。

“别怕,我来了,谁也别想动你,否则,杀无赦!”

抱起姬若小白转身正欲走向门口,突然莒子和黛姬带人冲了进来,指着小白言辞凿凿地说。

“就是这个贱仆妄想玷污公主清白,来啊!给我抓起来!”

一众士兵准备上前对付小白,他抱着公主毕竟身体受制,正在此刻外面喧嚣声中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退下,都给我退下!”

只见老夫人披着斗篷冒着风雪,在侍女搀扶下站立在一众手握兵器人身后,不时微有咳嗽,手中木杖用力敲打着地面:“逆子,退下,让他们走!”所有人不敢妄动。小白低头看着逐渐苏醒的姬若,紧接着一激动又昏了过去。

“医师,快,传医师!”

老夫人身侧一个侍女跑了出去,失去一边支撑的她晃了晃。小白朝她微微点头抱着心爱的女子踏进茫茫雪夜,临走无意间瞥见黛姬身旁侍女惊恐闪烁的目光,漫天的飞雪已经落满全身,垂着剑尖上的血迹在零星积攒的雪地上留下了印迹,如鲜红的花朵艳丽绽放,然而随着雪花飘落,不用多久地面都又会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幸好!

莒子试图上前搀扶老夫人,却被她用力推开,愤愤然转身一步一步艰难离去,雪花看似落在斗篷上,实则飘落在了心里。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睡梦中的百姓都被刚才的雷声惊醒了,喃喃自语祈求上苍不要降临灾难。

姬若模模糊糊睡了很久, 一连串的噩梦,似真似幻,手中却始终拽着什么,像父亲的手很温暖,她怕一松手就没了:“父王,别走,看看阿若。”

“阿若,阿若......。”

“父王,父王......。”

姬若醒来,首先看到是一张俊秀憔悴的面庞,原来是在做梦,父亲怎么可能还在。自己的手紧紧抓着是他的手,脸一红手一松。都过去了,他在意她。

小白凌晨回到住处没了烦心事便沉沉睡去,刚睡着不久突然门被踹开,他从混沌状态惊醒,不由分说被几个士兵绑了起来,推搡着关进了牢房。如果不是在睡梦中触不及防,这几个小杂毛兵早就被他料理了,靠着墙忍着饥饿他等着那些人的进一步举动,为了阿若他未曾后悔,死便死吧,只是有些不甘心。

为了焱国的颜面,莒子己期必须杀了这个胆大包天的仆从,谁叫他给母亲通风报信,否则木已成舟联姻已经达成,就是这个小子,必须杀之为快。他吩咐回来复命的随从给那小子吃一顿就砍了,而那个纯良的焱国太子又蒙生了再次拥有公主的心。

没一会,莒子屁股刚占到座榻,外面忽传齐国士大夫鲍叔牙请求接见,此人何时来了莒国?这人惹不起也不能惹,谁都知道士大夫各奉其主,如下注般挑选自己的主子,不管将来的飞黄腾达还是加官封爵都看自己是否跟对了人。齐国管夷武辅助齐国二公子纠,鲍叔牙辅助三公子小白。姓鲍的来了估计小公子也到了。

为何守卫没有呈上消息,他虽怒从心起,但表面还是面带微笑聆听殿下人声音。

“鲍某初来贵国还未来得及拜见莒子,望莒子赎罪,但此时我一人命关天事情需要莒子立刻处理,您也知道我辅助齐国小公子,他先于我一步到了贵国,无意中被良善的莒国公主搭救,如果消息准确,现在他正在您的大牢里,或许即将被杀头,请速速差人放了!”

鲍叔牙不容莒子接话一口气说完,莒子听完身子倒在案塌边,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那个样貌俊秀的小子定就公子小白,此等模样怎会是等闲之辈。慌忙传守卫去牢狱释放齐国小公子,于是一行人匆忙往大牢走去,没人注意那焱国太子走出后往相反的方向溜了,没人知道他打算收拾包袱赶回焱国,堂堂齐国公子被他害入大牢,事情不是一般的大。

牢狱门口碰到了急冲冲赶来的公主,她强撑着身子提剑进了牢房,只见空无一人,一阵惊恐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榻下的后脑勺,积聚已久的情绪瞬间化为泪水流淌下来,抽泣声惊醒了小白,起身把她抱在怀里,其余人知趣地退了出去,老妇人的身影在门口一闪也消失了。鲍叔牙还在门口徘徊等候小白,幸好己弗最早得到消息,边差人去告知鲍叔牙边自己奔赴行刑地。囚车已经打开,刀柄已经举起,幸好己弗赶到,小白命不该绝。己弗只知道这小子不能死,他死了公主会难过,公主伤心了逝去的老莒子会怪罪他,幸好!

几月后,众人得知那焱国太子那厮回去后转而去找鲁国联姻,金箔聘礼一并带去一副不娶不归的样子。鲁国鲁恒公在齐国被害,太子姬同也就是鲁庄公继位,焱国太子隐去了公子小白和鲍叔牙在齐国的事,这个看似畜无害的太子心思非但不单纯还挺缜密。

再说莒国一众人各怀心事,都清楚这焱国和鲁国一旦联姻莒国的灾难就来了,加上还在鲁国避难的二公子,他原本就想借助鲁国势力杀回来,此时岂非是夺取莒国王位的最好时机,看来这莒国江山岌岌可危了。

虽然担心但这一天终将到来。

纷争前夕

这孱弱的莒国,还有刚愎自用的莒子。一个国的运转如同众多齿轮的咬合,一旦一处出问题整个机器减慢甚至停滞。俗话说“诸侯不仁,不保社稷”,莒国分封的诸侯们如同帝国的蛀虫,把本就不堪一击的王城渐渐“挖空”。

君者源也,所谓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世风日下的莒国仿佛漂在洪流中随时会被冲垮。

再说公主姬若知道了小白的身世,假装生气了几天,她知道小白几天都扒着窗台看她,还每日一花哄她开心。然而只有她心里知道,一旦喜欢一个人不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还是一介平民她都会喜欢。小白死赖在原本屋子不走,尽管莒子己期极力让他搬去诸侯贵族的驿站,反正公主和老夫人默许了。

小白去看了老夫人几次,老人的身子日渐虚弱,姬若的双眸更加忧伤了。他和她几次出城去采摘草药,但仍不见起色。

为了防止焱国和鲁国突然进攻,莒国加派兵卒赶去边境。己弗重新被任命为大将军,一种久违的光彩出现在他脸上,仿佛即将放飞苍穹的鸟儿,将军就该坚守战场,清除一茬茬的杂草。莒子停了还没修建完成的宫殿,到了全名皆兵的状态。在小白的建议下莒子听从鲍叔牙的建议,在莒国组建一支精锐士兵由鲍叔牙训练,鲍叔牙说这并不代表齐国只是私愿而已。没人生来想打仗毕竟苦的还是百姓,本就民不聊生,一场战役后不知又会平添多少亡魂,多少妻离子散,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几日白雪渐渐融化,莒国大地上铺上了更多的绿意。

一个晴朗的夜晚,姬若领着小白和己弗推开柴房摁下床下的按钮,墙壁后面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己弗举着火把三人通过暗道来到烛火通明的宽敞地带,面前出现很多辆正在装配的战车,洞内众多正卷起袖子干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为首的正是枉伯。私兵库,这是公主姬若组建的战车营,枉伯精通熟悉兵器战车,自从新君继位姬若就开始了这项工程。

枉伯简单汇报了洞内的进展,一月不到这些战车可以投入使用,大家都有妻儿老小誓死和莒国共进退,大家轮番赶赶时间应该可以提早。小白佩服公主竟然还有这一手笔,看她的神情不免又多了几分欣赏。公主姬若很是欣慰,兄长的荒淫和不作为令她不得不私下筹谋以备不时之需,都是为了莒国。

姬若走时不忘叮嘱枉伯必须测试,齐国有很多辆改良的战车,小白给了些中肯的意见,并且说了战车的弊端,它适合平原进攻,密林地带最有效的还是组建精锐步兵和骑兵。

两人默契一笑,出洞前枉伯说道。

“公主放心,只要莒国的柱子没有坍塌,我等定拼死护住这方土地!”众人一起附和。

“好!多谢各位,莒国之幸。”

此处本是老莒子未雨绸缪,给妻女遇难所挖的通道,此来也是物尽其用了,通道有几个隐蔽的出口,最终的那个通向北边的密林深处,老莒子没让儿子们知道是怕他们失了拼尽全力的勇气,没有退路也要背水一战。

走出通道时姬若不小心一个趔趄,小白拦腰扶住,无意中他的唇触到了公主的额头,昏暗遮掩了公主脸颊泛起的红晕,火把却照亮了小白窘迫的面庞。己弗收回火把继续前行,后面的两人忙不迭整整衣衫跟了上去, 黑暗中只有脚步和呼吸声。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有条不絮地进行,连续几个月的寒冬磨练。一支精锐的步兵和骑兵在鲍叔牙的指挥下已初见规模,过了年就可以狠揍来犯的大军一顿。

然而鲍叔收到齐国密信说齐襄公姜诸儿被杀,小白的堂兄公孙无知被推上王位,齐国也变天了,也许该回去了。

三国混战

那一天终于来了,莒子收到边境传来的加急文书,说鲁国军队正浩浩荡荡朝边境而来,朝野上下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之前没烧到屁股上没觉得怎么疼,现在不同了。大家按照已经商议好的策略布阵,大将军己弗带着那支精锐军领命出了城,他的任务至关重要。

莒国境内多密林和山峦,比较适合灵活伏击,即可以减少兵卒伤亡,也可以重创敌军,因此密林四周早就布下了埋伏,弓箭手就位,城内隐着的战车也排列整齐,似乎一切都已在掌控中。

此时莒国最外的城楼上人头攒动,莒子己期居中站立,小白,公主姬若和鲍叔牙在一起。城楼上旗帜在初春的微风中徐徐飘扬,大部分百姓都已进了内城,莒国可以战斗的男子也各就其位,谁都不愿看到城楼上的旗帜易主。

一兵卒急冲冲跑上了城楼。

“报,鲁国已经推进,冲破了边境守军,行至密林处。”

莒子己期慌忙问:“混蛋,大概多少人?”

“启禀王,鲁国大约3万人,焱国大概5000人”

“将军己弗行至何处?”鲍叔牙不慌不忙说。

“即将抵达密林外围。”

......

士兵下去,一众人心系战况。小白看了眼男装扮相的姬若,俨然一个俊秀的小公子,没有战役两人还能假装风花雪月,如今只能城楼临风悲壮。她的脸色日渐苍白,这该死的毒,他后悔把希望寄托在黛姬那个侍女身上,他找到了那个惊恐的侍女,才一吓唬她就一五一十交代了黛姬陷害公主的过程,无外乎公主的无视让这宠姬记了仇,加上莒子己期无意中的抱怨,和百姓对公主的爱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宠姬就对姬若下了焱国的一种毒。侍女答应回焱国去找解药弥补自己的过失,小白竟然相信了她,也许那女子只是有了个逃回的借口。

此时又有兵卒跑上城楼:“报!敌军先行军已经中了埋伏,死伤严重,我方已经派军又去增援。”

莒子己期一手拍在城墙上:“好,把这些贼子统统消灭!”

莒子继位以来尚未经历战役,只是跟随老莒子不痛不痒观战几次,如此规模的战役还是首次。曾经沉浸在荒淫中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太过混蛋了,人是不是只有到快失去什么时才又珍惜的心,往日安乐中失去的意志在慢慢回来,一股热血把莒国莒子的眼睛点燃了,希望还来得及。

“报,敌军已有部分突围出了密林,即将遇到大将军的精锐。”

“这可如何是好,推进如此之快,这下全仗大将军了。”此时莒子身边的大夫说道。

“全靠你了,大个子。”小白喃喃自语。

“下去吧,再去打探。”莒子挥手示意。

士兵退下,虽然很远杀戮声还是隐隐约约传来。此时的己弗已经带领精锐骑营触不及防杀入敌军阵营。这突然从旁侧杀将出来的军队气势逼人一往无前包地抄了敌军的左右,如此训练有素的厮杀把先行的敌军杀了个防不胜防,死伤无数,精锐军却伤亡极少。

“大家不要恋战,给他们尝尝“甜头”就走,走,撤退!”己弗在马上大声说。

一众人如同一阵风,席卷了密林口后绝尘而去,留下还未缓过神来等待援军的鲁军伤兵们。

后面鲁军阵营中公子纠和管夷武在默默观战,另外一边是莒国二公子己待,他一直企图说服鲁恒公扶持他继位,鲁恒公死后太子姬同继位,他觉得希望又渺茫了,直到这焱国太子这茬,机会终于来了。杀回去坐上日思夜想的王位,那个位置定是他的。不远处焱国的太子躲在鲁军阵营后面,他最先挑起事端,此时却缩在了别人背后,想着结束后可以娶到鲁国公主心情不竟再次愉悦起来,虽然没有莒国公主貌美但攀上鲁国的高枝更好。那坏了自己的好事的姜小白,此次万一看到定一箭射死他,让他跑去阴曹地府也娶不到莒国公主。

鲁国没有再次出兵而是就地扎营修整,鲁庄公姬同实在想不通这个弹丸之地竟如此厉害,想必背后有高人指点,也许是公子纠所说的鲍叔牙,公子小白不也在莒国避难,此时攻打莒国是否明智?

第二天鲁国军队开始击鼓,两次过后莒子己期准备出兵,鲍叔牙制止了,说等三次后再说。三次后莒国立马击鼓一次,大门开后一众人冲出城门杀将出去。小白在城楼心潮澎湃,虽然不是齐国对着敌营但却如此深刻,如果他此时是齐国国君该如何?他伸手握住了身侧女子的手,软软的有点凉,对方一僵没有抽走,微微侧过头眼梢瞥了下他。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烽烟四期,顾不上日后了。

此时东方的苍穹连着海平面渐渐泛起鱼肚白。

捷报连连似乎鲁军还没有调整到最佳,莒国将士按照计划并不恋战,打败出战的焱军后立即撤退,人海战莒国是拼不过两国结盟的联军。

姬若看到回城的将士紧了紧握小白的手,小白微微点头以示安慰,将士的命也是命。

鲁军退了十里, 一个好兆头。

然而三日后,鲁军和焱军联合反扑,大举进犯的大军来到了外城的湖泊边,谁都知道只要破了这外城,内城也就不攻自破了。不想撤离的平民逐渐遭殃,莒国开始混乱。

一马行至城下来劝降,传达鲁庄公的意思:莒国臣服鲁国,二公子己待继任莒子。

“混蛋!失去家园的人不过是丧家之犬,只能任人耻笑,莒国誓死不会依附你们鲁国,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少废话,战!”莒子己期愤怒道。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虽然来的晚了点。

“鲍叔,你看是否他们想一击成功,是怕断了粮草和装备的及时补给?”小白看向鲍叔牙。

“的确如此,扛不过这一战他们就会撤兵,也许再可以耗上几天但是不会长久,莒国只要挨过这几天就赢了。”

小白点头,突然发现身边的姬若不见了,正在这时,城楼下城门大开,战车一辆辆缓缓驶出,四人一车,战车四面插放着兵器。这种战车一共有四十几辆,鲁军因为路途主要以骑兵和步兵为主。小白却在第一辆战车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战甲拿着玄铁剑的她,不是姬若是谁!莒子己期首次看到这些大家伙时愣住了,莒国何时建造了这么多战车。城楼上一片叫好声,仿佛看到了希望,天边的浮云正巧散开光线照上了城楼。

“莒国勇士们,莒国亡,何来家园!众人齐心,战无不胜!”公主姬若举起剑。

“誓死保卫家园,与莒国共存,战无不胜!”

“阿若,阿若,危险......”小白边跑边朝下面喊道。

“什么!那是小妹,小妹!”莒子己期也看到了战车上的姬若。

“公主,是公主出城了……”

鲍叔牙没来得及拦住小白,他穿好战甲跑出城门,奔向姬若的战车。对面阵营里的公子纠和管夷武看到莒国战车也十分讶异,认出了小白。虽然为了王位各自为营,毕竟是兄弟公子纠脸色焦虑。

莒国战车排开,两侧是精锐骑兵,城门关闭准备背水一战。己弗在最前面,虽然身上负伤但仍旧精神十足。莒国击鼓出兵,战车上的人互相配合,一会儿围成一体成为遁甲,一会进攻,一时间敌军溃不成军,纷纷后退,加之精锐军围击莒国稍稍占了上风。

姬若虽然有小白保护,毕竟是女子体力受限,逐渐显出乏态。苍穹上空群鸟盘旋不肯飞远,一时间很是热闹,仿佛也在助威。

“带她走!走啊!”己弗看出姬若的状态。

小白和姬若所在的战车没有前行,他硬拽着姬若的手往城门跑去。不远处一支羽箭射向小白和姬若方向,一心只关切姬若的他没有留意,姬若本能地侧身挡住,身子随即瘫软下去,小白立马惊恐地抱住,背上一支羽箭扎得很深。

没人知道此时城内的老夫人病情恶化,没等到捷报就撒手人寰。

小白胸中忍不住的怒意:“混蛋,谁!是谁?拿命来!”

他吩咐身侧兵卒护着公主先回城,自己提剑夺过一匹马冲向对面的阵营,找到那个刚收箭正得意的焱国太子,小白不顾伤痛杀光了太子身边的兵卒,正要挑了那个贼子的脑袋,被及时赶到的二哥公子纠制止了。

城楼上的莒子也按耐不住,带领城内所剩的兵卒出了城,毕竟体内流淌的是少昊后裔的血,此时此刻谁愿意做那丧家之犬。

尾声

最终鲁国被迫撤兵,本就受了焱国太子的挑唆没拼尽全力的心思。焱国那贼人太子被抓,小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莒子己期重伤被运回城内,平日混蛋的他也拼尽了全力。只有公主姬若一直昏迷不醒,小白不眠不休陪了她一夜,公主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小白帮她拉好被子,擦了下汗又昏睡过去。安静的殿内只剩下鼻息和心跳声。

门外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凄凄哀哀不绝于耳,窗台上,走廊上都是赶不走的鸟儿。房内的清瘦男子抓着床榻上人苍白的手低声耳语。

“别离开我好吗?阿若,一个人独活在世上很辛苦。”

“你不知道,你母亲要我照顾你一生一世,你还欠我城南一个甜饼。”

一声轻轻地低吟,握着的手抓紧了他。

“公子,来不及了,我、我要食言了......”

“你、你醒了,快来人那!”

“不要,陪、陪我说说话,真像!你、你真像那个坐在廊前的男孩。”

“你其实早就认出我了?是吗?”

“也没、没多久。”

“好好活下去,好么?给这乱世一个、一个太平......”

“阿若......”

百鸟齐鸣,莒国王宫上空一片悲鸣。城楼上的白旗飘了又飘,连日的春雨下了许久,如泪般绵绵不绝。

几日后黛姬的侍女回来了,但一切已经晚了。

几月后,齐国传来急报,公孙无知被杀。

姜小白穿过莒国地道,胸口藏着心爱女子的一缕发丝,几经周折回到了齐国,抢在二公子姜纠儿之前继继任国君之位,成了后来众所周知的齐桓公。他在管夷武(管仲)和鲍叔牙的辅助下兵不血刃逐渐成就了他的霸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了春秋时期的霸主。

谁能知道,在他无数个梦中,时常出现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还有和她一起吃过的莒国城南铺子的甜饼。

少年时期的爱情,也许抵过此后漫漫人生中无数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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