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院里的栀子,开的正盛。花瓣在清风中舒展,露出娇人的洁白。它在风中摇曳,摇曳。柔软的身姿像是要荡进人的心里。那栀子花还在开放,可采摘她的老人已被埋在了黄土下。
我一直都清楚:万事万物都存在一个终结点。每一条生命最终都会离去,化作尘埃。一生一死,一荣一枯。这就是所谓的轮回。阿婆常说:“当一个人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会到天上去,变成一颗星星,守护自己在世的亲人。”我认不得天幕中那么多的星星,究竟哪一颗是阿婆,但我明白,阿婆始终在我身边,不曾离去过。
我记不得阿婆是几年前去世的,也不想去记起。我只知道那是一个隆冬,那天出奇的寒冷,像是要冷进人的心窝子里去。屋外,昏暗的冥空下飘零着零星的雨滴,滴~滴哒~滴的闹人!重病的阿婆被接到乡下休养,名义上是休养等其好转,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在等待死亡罢了。家里所有的人都陪在阿婆身边,静静的陪她走完这最后的日子。
阿婆病重的日子里,总爱坐在藤椅上,一个人想事情,眼睛里浑浊的很,都是岁月的痕迹。这日子就这样过,那病魔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侵蚀着这位暮年老人,阿婆的记忆变的越来越差,常常记不起家人。
那晚我守在阿婆病榻前,阿公在给阿婆放爱听的曲子,母亲坐在木凳上边给阿婆削猕猴桃边问阿婆认不认得我是谁?我笑着看着阿婆,可耳边听到的却是“她?她是坏人!你看她的笑!”这是阿婆的答案,也是阿婆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到现在也不敢忘记。她的语气活然像个孩子,也足以让我整个人都木然了。
在几个晚辈中,阿婆对我这个外孙女是最好的。因为阿公和舅舅在云南有自己的木料厂的缘故,所以阿婆很少才回来。可是一回来就会给我无数的礼物,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给我。小的时候偏爱葵花,金灿灿的还可以吃,就痴迷了天天吵着要。过了段时间,阿婆就像变魔术一样,领着我到后院,大大的院里全是怒放的向日葵,我笑了,阿婆也笑了。这里也成了我童年最快乐的天堂。院子里,樱桃树,梨树,李子树,桃树,枇朳树等各种果树都有。都是阿婆一个人种的说是外孙女爱吃。花园里还有两大株栀子花,到了花开的季节,每天清晨,阿婆都会摘一朵穿起来,别在我的衣服上。阿婆常说女娃子就要像栀子。阿婆在云南呆了大半辈子,说话都是那边的味道,所以爱缠着阿婆讲故事,总会都得我哈哈笑,阿婆还爱唱歌,歌声很好听,晚上阿婆就用粗糙的手掌拍打着我的背唱着歌儿哄她最宠的外孙女睡。
关于我和外婆的故事还有好多,都在记忆里静静的尘封着,不忍去回忆。可就这么一个宠了我一辈子的人现在却说她的外孙女是坏人,心里在发麻着。再往后走,不仅是语气,就连阿婆整个人都是个孩子一样。我也愈发明白,阿婆离死神不远了。
次日,早早的起了床,到院子里散步。冬日晨风居然学会了春天的温柔,还夹杂了青草和泥土混合的芬芳。晃眼看到那墙角处早已枯死的梨树竟又开花了,洁白的花瓣似雪般怒放枝头,白的沁人,给人莫名的寒冷。似乎孕育着某种征兆,心也跳得厉害,就差要跳出来。
下一秒,就听到母亲在楼上叫着我的名字。脑子里顿时就空了,跑上楼去,屋里聚了不少的人。几位长亲给阿婆擦拭身体后换了寿衣,阿婆安详的躺在素色的床单上,走了,不在了,彻底的消失了。阿公坐在床头用梳子给阿婆梳头发说阿婆这辈子都爱美,现在走了也要干净好看的去那边。梳完头发又在阿婆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抱着阿婆到了灵堂。我呆呆的看着,感觉世界黑白已经颠倒,支撑生命的支柱此刻倾然倒塌,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的在眼前。
我守在阿婆灵前跪了整整一个上午,看着来来往往前来吊唁的人,目光游离。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认出来是从云南回来的舅舅。母亲走了过来,眼睛里都是血丝,淡淡的说“妈已经走了。”舅舅重重的跪了下来,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跪在外婆灵前。我清晰的看见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这个高大男人通红的眼眶中漫出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滋味真够折磨死人。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些错开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阿婆心心念念的儿子就因为航班延误的原因没赶上看阿婆最后一面。
几天后,到了阿婆出殡的日子。送葬的队伍排了老远,花圈数不清多少。随着道士们的敲打声到了阿婆的墓地。这墓并非公墓,而是阿公亲自修的。背倚小山和几笼翠竹,有三个花坛,种了青松和万年青,有石桌石凳石狮,还有一个专供烧纸钱的鼎,墓地的地面都铺上了素色的瓷砖。最外面用约四十厘米的矮墙给围了起来,周围都是向日葵。那几个道士还在弄仪式,我看着阿婆以后的这个“家”心里隐隐做痛。过了许久,终于看见那个长方形的盒子被安放进了墓室里,直到被那块墓碑给遮上。
当所有的情感全被悲痛吞噬后,下山离开了墓地。回程的路上,又想起来了阿婆给我种的葵花。那时的我坐在花田里,依偎在阿婆怀里,老人说葵花是最她最喜欢的花,永远向着太阳的方向,给人不断进取的力量。我不懂阿婆的话,只自顾朝着花田里翩翩起舞的蝴蝶跑去。
几年过去了,向日葵依旧灿烂,只是种花人不在。远眺,湛蓝晴空,灿黄花田,风拂,吹不干泪。恍然发现阳光竟然是七彩色,幻出了阿婆的身影,伸出手,却只是触摸到了一阵凉风。
夜色冰凉如水,我心沉重,惹人寒意的月光洒下一地的银白,推开窗,凝望着窗外的天空,满天的星星,阿婆在哪儿。
思念总让思念的人饱受折磨。阿婆和我还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