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又病了。
在与家里每周一次的例行通话中,妈妈平淡地告知我这个消息。没错,就是“平淡”。也许病情真的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不严重,又或许是他们不想独自在外的我担心。我不敢相信他们,自从几个月前他们对我隐瞒爷爷的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
爷爷奶奶已经七十多岁,相比其他同龄的老人,身体实在可以说得上是硬朗,但岁数摆在那里,进医院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多,而一直困扰着全家人的是爷爷的冠心病。爷爷身体一直很好,头上零散几根白头发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冒出来的。可能是从小就开始干重活累活,爷爷个子不高但很强壮,说来惭愧,和爷爷比扳手腕我至今还比不过他。打败爷爷钢铁般身躯的是他的嗜酒如命,小时候我总爱做他的监督者,受奶奶吩咐每天控制他的饮酒量,他总是讨饶般哭丧着脸让我给他多倒一点,又或是背对着奶奶向我挤眉弄眼。前不久爷爷又没忍住,忘了医生的嘱托,偷偷喝了几口,结果又一次进了医院,老老实实接受全家人的数落。爷爷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听话还爱搞怪,但他一直是我人生前二十年的大树,而我也祈祷他会永远为我遮风挡雨。
明明早就到了在家享清福的年纪,几个孩子家里条件都不错也都很孝顺,哥哥姐姐的孩子也相继来到世间,可以在家逗逗重孙,玩弄花鸟,像别的老头老太跳跳广场舞,打打麻将,爷爷奶奶却总还是偷偷出去找活干,乡下还有几亩田地抓在手里不放。他们一生信奉只有用自己双手创造的才最为珍贵,并从小以此教育我,世上永远没有不劳而获。
我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们给我全部的宠爱,但也教我明辨是非。我永远记得六岁那年,我骂了一句我的姨婆,我光着脚绕着全村边哭边跑,他们两追着我打,要我道歉。我也永远记得在家时每天醒来床头柜上热乎的早餐。
爷爷耳朵不好使,一直是个大嗓门,电话里的声音却一年比一年微弱。奶奶总喜欢跟着电视里的锡剧饶有兴致地哼上几句,现在却经常看着电视发呆。我知道,他们老了。
在外闯荡的年轻人,越爬越高,越走越远;在家等候的老人,一天天变矮,一天天老去。
我想回到家乡,捧上一碗热气腾腾,颗颗水嫩饱满的米饭,再配上一盘油头十足的炒青菜,那是祖辈一生侍奉的土地,是布满老茧的双手,是毫无保留的爱。